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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南宛如今是下了定的姑奶奶,哪里还用得察别人的言观别人的色,反正怎么心头畅快就怎么来,遂当即乜了一眼沈南伊。
“大姐姐,我这是关心我自个儿的弟弟呢,怎么就叫主母风范了?再说了,大姐姐你这话说得,仿佛这家里有两个主母似的,我不跟着彭大娘子学,还能跟着别人学?”
沈南伊一窒,涨红了脸。
彭氏到底心头不快这几日被容氏母女压着,见势便帮衬了句,“宛姐儿说得极是,不过伊姐儿方才那话也提醒了我,宛姐儿到底是日后要去知州做主母的,天高皇帝远,这要是哪里做得不称心了,又或是遭人欺负了都鞭长莫及得很,所幸明年开春才嫁出去,日子还长,我就趁着这段时日好好教导一番宛姐儿罢!”
叫她教导,那岂不是让宛姐儿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容氏心头一急,正要起身说话,只觉得胃里一阵阵痉挛,浪头似的,一下一下打上来,没忍得住的‘哇’了声,伏在椅搭上干呕起来。
沈南宛这时哪里还顾得上反嘴,忙忙踱到容氏跟前替她拍背,“小娘这是怎得了?可是晨间吃坏了东西,这好好的怎么吐了起来?”
殷老太太愕然,坐在上首由胡妈妈扶着,慢慢地站了起来。
彭氏一怔,很快阴起一双眸,搓着她那银牙糯米似的牙花子幽幽笑,“这天气愈发热起来,容小娘还是得紧顾着自个儿的身子,老大不小的一人儿了,哪里还同从前那般年轻吃什么都不嫌撑得慌。”
沈南宛着急得厉害,一双碧青妙眸里哪还有素日的端持静稳,也没管彭氏酸言涩语,只跪向殷老太太请示着要请大夫。
殷老太太愣了须臾,恍惚被沈南宛唤回了神,连连点头让胡妈妈赶紧去请大夫。
所有人都惴惴不安,只有沈南宝四平八稳地坐在玫瑰椅上,日落的黄昏跌跌撞进来,她就在这样晦涩的光影里,一下一下地拿扇扑风。
若是她记得没错,前世容氏传出有身孕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
她还以为自己回来,做了那么多的事,后面的发生会遭改变,没想竟还是万变不离其宗,该来的总会来。
也正如沈南宝记忆中、殷老太太她们猜测的那样,万大夫过来把脉,不消顷刻便作揖恭贺着沈莳,道说容氏怀了身孕。
沈莳自然狂喜,从位上走了下来,扶着汪睇着泪眼的容氏只要她坐下。
彭氏虽心头暗啐容氏这个喝高碎的,肚子却有福气得很,生了一胎又一胎,如今半老徐娘了都还能再有孩子,但面上做足了主母的宽和姿态,笑盈盈地拉起她手。
“我说妹妹你也是,真真太不小心了!自个儿身子怎么情况都不晓得?还好今个儿是当众吐了,这要是自个儿掩在房门里来一遭,是不是囫囵吃个解腻的酸枣、山楂,到时候肚子疼得满床打滚才反应过来?”
一通掺酸夹涩的话没说恼容氏,反倒让她掖了掖眼,破涕而笑,“大娘子说的是,是我不好,只是也是我没预料的,毕竟年岁这么大了,竟还再有了孩子,说出去都怪羞人得很。”
羞人!
可不是羞人嘛。
但羞的不是容氏,是自己。
两人差不多的年岁,老爷就尽爱往容氏屋子里跑。
虽说是为了安抚容氏嫁女的心,但其中也不掺着老爷的确疼爱容氏的缘故。
彭氏绞着手帕,咬牙切齿了一阵儿,忽而就轻笑起来,“你这是多子多福,旁人都羡慕不来的,哪里还笑你,不过你如今有了身子,宛姐儿这嫁娶一事,你是抽不开空了,妨不得闪失了胎儿,还是交由我一手打点的才好。”
容氏方方还喜极的脸一下眊眊了起来。
彭氏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但那知州通判方才送来的定礼虽没仔细打点,她也略略瞟了一眼的,里头金钏金镯琳琅满目,怎么着那两大箱子都值当个几百两。
这要是让彭氏打点,那就是进了应楼阁的私囊,到时候找都找不见个影。
容氏正要起身说话,那厢殷老太太点了点头,“大娘子说得对,你如今这胎才一个多月,需得安稳,其余的还是不要操心的好。”
一个棺盖兀笃笃盖下来,压得容氏和沈南宛瞬间没了血色。
方才还因着母凭子贵,待嫁姑奶奶的二人此刻泥胎似的焉在了一旁,也不吭声了。
正巧这时外头传来橐橐的步声,沈文倬穿着个菱花交领堂然入室,想是才睡醒,起来得匆忙,那发带歪斜着,腰间上的玉佩也啷当作响。
看得沈莳蓦地皱了眉头,“你倒起来得早,你瞧瞧这天,都什么时刻了?”
沈文倬在他的骂词声中伏低了身子,“是我不好,最近也不怎么的,夏乏得厉害,总是睡不醒,还望爹爹宽量,也请爹爹勿要生气,妨不得气坏了身子。”
“你二姐姐方才还说起你这事,替你担忧……”
沈莳气不已,但想着容氏如今到底怀着身孕,当她的面骂沈文倬,恐郁塞了她的心,便长吁一口气,“你还是得好好规诫着自个儿,镇日这样成什么德行?你如今小娘也有身子了,你难不成还叫你小娘大着肚子替你担心?”
沈文倬讶然,“我……我小娘有身子了?”
他欣欣然一双眼看向容氏,容氏摸着平坦的肚子,强牵了嘴角,“一个多月,还没显怀。”
明明是很高兴的事,但彭氏方才那顺水推舟的夺权,到底让容氏恹恹了起来。
沈南宝从正厅出来,慢慢踱上游廊,耳边是风月看客似的品味方才好戏,“怪不得旁人常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姐儿您瞧瞧方才彭大娘子和容小娘的神情,简直是五花八门,比外头那些个架着台子唱大戏的都厉害!”
沈南宝眯眼看向烧红的穹隆,长长的睫毛交织出难以让人堪颇的机警,“她们唱得越厉害越好,这样才没闲心顾及我。”
话虽如此,如今对于彭氏来说,大头是容氏肚儿里的那个种,小头仍然提防着沈南宝。
不提旁的,就是那镇日在应楼阁来晃悠的绿葵,就足矣让彭氏有火烧屁股的感觉。
遂沈南宝前脚才踏进荣月轩,那方官后脚便借着给她篦头的空当,向她悄声说:“先前姐儿叫主子留心绿葵的事,如今有了新的动静,彭大娘子身边的白茋今个儿借着知州通判家上门定礼的空当,从角门溜了出去,往绿葵住的冰盏胡同方向摸了去。”
风月一怔,忙透过漏花窗往外探去,见周遭人影悠悠,这才狠狠压低了声音急道:“这可怎么办,这要是被大娘子抓住了灭了口,姐儿这就是真的不能替顾小娘翻案了!”
沈南宝气定神闲地拆着发髻,“再高门大院,也忌讳着手上沾血,不然也不至于等我讨要王妈妈,祖母她们才动了杀念,更别提这卖身契拿捏在自个儿手上的绿葵了,这要是出什么事,可不是关起门来互相消化就成的,那可是要上衙门击鼓告状的!”
沈南宝从黄铜镜里观察着风月的脸,见她眉目拢着阴翳,轻笑道:“你怕什么,这普天之下,谁敢从萧指挥使眼皮子底下偷人的?”
方官接过沈南宝褪下来的耳铛,打开拍子,放进了梨花纹的抽屉里,神情虽还是那么淡得咂不出水来,语气却已然掺了些与有荣焉的味道,“四姑娘说得极是。”
风月额上有着细汗,没去管,只嗳嗳地问沈南宝现下该当如何,“大娘子既已有了动作,只怕是按捺不住了。”
她其实是不明白,这事换作旁人,指定不动声色,唯恐走漏半点风声,她家姐儿倒好,敲锣打鼓地呼喝着,生怕歹人不知道。
沈南宝呢,自有一番打算,脱了襦裙,换上月白交领的中衣,“不必冒进,温水煮青蛙,得熬到最后一刻才成,这半道揭了盖,青蛙后脚一蹬就跑没影儿,妨不得赔了夫人又折兵。”
说着,叫风月和方官放下香妃色绡纱隔帘,一壁儿登上了床,打着呵欠吩咐风月,“你明个儿去管事处找张士廉要出门的帖子,就说容小娘有身子,出去买办点物什给她道贺。”
她说完倒头就睡。
翌日,昼夜交替的时辰,沈南宝便起来了,外头穹隆还深沉着,隐隐有点日光,像是乌潭里施入了清水,混混沌沌的交错着。
让人分不清是天在明还是日在沉。
沈南宝便叫风月添了灯,在案上搦管写了几页,然后将纸纳进了信里,用蜡封封死交给了风月。
“你买办时顺道再去趟养祖母那里把信交给他们,他们若问起我怎么样,只说我安好让他们宽心就是。”
如此递交出去,沈南宝这才洗漱,等待可以见着日头时,便按照惯例去了碧山长房给殷老太太定省。
沈南宛昨个儿大抵没睡好,眼下薄薄的一层翳,人也恍惚,见着沈南宝来,恹恹地唤了声‘四妹妹’。
沈南伊就显得颇为奕奕,馨馨然将视线从沈南宝身上调到了沈南宛脸上,扬眉吐气似的一笑,“二妹妹,昨日是开心小娘有孕开心得睡不着了?这可怎么办得好,我母亲说了,你待嫁,未免日后行差错漏,得从今儿开始好好调教调教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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