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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卷人间难得几回闻 第一百一十三章鸢飞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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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凉意如水一霎漫上了头顶,浸得风月四肢发麻。

    那黑洞洞的眼却一转,钩子似的勾住她,“五姑娘?”

    风月只觉得墁砖的冰凉从四面八方钻进了骨子里,沁得人直想打哆嗦。

    她突然恨起自己为什么没梳霜坞那样的发饰,那样留一撮虚笼在额前,虽说没个精气神,却能挡住那左右乱窜的眼不是,也不至于在这样的境况下,恁般屏神静气地熬。

    也不知那释慧察觉没有,应当没有罢,不然早早回屋去了,何至于还杵在这儿。

    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有萧指挥使在,哪里还用得在这里提心吊胆的假寐,别说在这儿了,就是在沈府,那都是硬仗腰子的说话。

    其实姐儿应当比她更明白这些,或许就是更明白所以才这般抗拒萧指挥使罢。

    毕竟顾小娘的仇……

    她细细的想着,耳畔似乎还有声在一道一道的唤,但愈发的小了,仿佛融进了风里越荡越远,眼皮也越来越沉。

    她再也受不住了,沉沉睡了过去,等被沈南宝撼醒时,日头已然大盛,刺白的天光照得风月一霎眯缝了眼。

    沈南宝见状又撼了撼她,“起来了,寺庙有清规严律,落了时辰可吃不着饭了。”

    风月酸麻的爬起来,回忆也就此扽上头,一霎白了她的脸,她有些后怕地看了看那有眼子的窗户,“那,那个释慧呢?”

    沈南宝见她还没醒完呢,失笑,“早就走了,瞧你怕的那样,你可还记得你之前怎么说的?”

    风月羞嗒嗒地搓起手指,“这哪能一样,正经的尼姑好捏,不正经的尼姑哪晓得她背后靠的是谁?如今我们处在这旮旯里,要是出什么事,真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沈南宝倒不知她能说出这番话来,特用了一双眼另看她,顷刻的功夫,她便收回了视线,捵了捵领褖,“你这么想是对的,但你也不能太怕着她,不然只会叫她更加生疑。”

    风月听了这话简直想哭,捂住眼声音哀致得厉害,“这叫什么事呐,原以为出来不必要受那些折磨,没想却是才出虎口,又入狼坑,如果萧指挥使还在哪会怕这些。”

    沈南宝一下怔住了,浓睫垂下来,含住眼底的光景。

    风月后知后觉自个儿把昨夜想的话说了出来,忙忙拍了嘴,“姐儿,小的没睡醒,说出来的话没过脑子呢。”

    沈南宝却不听她后话,敛了禁步往门外迈,“不提了,再不快点收拾等会儿子真的叫你家姐儿饿着肚子祈祷了。”

    嘴上欠了功夫,便要用实干的利索来补,风月就是这样,三下五除二地穿好衣裳,便风风火火地跑去了斋堂,又风风火火地提了一箩筐回来。

    一去一回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那饭菜提溜出来都还热腾腾冒着半白的雾气。

    “姐儿,您趁热吃,吃完了便去靠南边的那个佛堂,主持在那儿等着您呐。”

    这话刚刚撂下,方还在斋堂用膳的释慧这会儿站在隔栅边,拉长了声调哟呵,“到底是打京来的小姐,这吃饭做事就是同我们不一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说,还得叫主持等着。”

    风月横了一眼过去,瞧人站在天光下,璀璨分明的轮廓,一张脸却模糊的一片,登时想起了昨夜里那只眼,头皮一霎发麻,方才的怒气仿佛指缝间的流沙飒飒没了。

    沈南宝瞧她跟撅了脚的蟹一样,忙忙将她拽到了身后,佯一副息事宁人的样儿,“你可别再使那些小性蹬鼻子上脸了,释慧师太说得对,我而今是为三哥哥祈福,就不该再端着那小姐的架子,也不好让主持久等才是。”

    她说着,吩咐风月把碗筷收拾了,自个儿则登出门往南边的佛堂去。

    释慧站在廊下,同她错身的那刻,轻浅地问了句,“五姑娘昨夜睡得好么?”

    沈南宝顿住,眯起眼虚虚望住她,“劳师太关心,你方才也说了我好歹是打京来的小姐,自然锦衣玉食养就得细皮嫩肉,惯睡不来那等子硬板子僵褥子架起的床。”

    释慧一怔,方方还趾高气昂的脸改头换了面,此刻悻悻然得厉害。

    沈南宝见状便又笑,“不过长途跋涉了这么久,一径都睡在车里,没个好觉,昨个儿也不将就这些了,屈着睡倒睡得香甜,我还得去替三哥哥祈福,便先失陪了。”

    她说完,敛了禁步拾级而下,一脚踏上小径回过身,站在天光下笑得和风霁月,“不过,师太容我问一句,这庙里是不是有野猫?昨个儿半夜迷迷糊糊的总听着叫唤。”

    释慧刚刚落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就着光看沈南宝那双眼,就跟看明镜似的,晃晃的,晃人眼,什么都无处遁形,她不由得心虚起来,捵着嘴皮笑。

    “这山间什么都有,蛇虫鼠蚁多了,野猫便也多,五姑娘可得好生小心呐。”

    她们二人打着哑谜,一味格涩对方,却谁也不戳破那层窗户纸,反正只要警醒到了就是,有些事说得太清反倒逼急了人。

    沈南宝深然想着,瓷白的面貌展了颜,对释慧道了多谢,这才跨出了院,一径入了南边置着药师琉璃光如来的佛堂。

    主持是个上了年纪的僧人,披着褴褛的袈裟,擎着佛珠合十的双手,衬着那微微作弯的眉眼有股子悲天悯人的况味。

    因着早前彭大娘子在信里说明了一切,主持同她说过几句,引着她上了香,送她跪在药师琉璃光如来跟前诵药师经罢,便退了出去。

    只有一人在的佛堂,辰光便走得分外缓慢,甚至感受不到流逝,沈南宝只有一遍又一遍兢业诵着药师经,见到香灭再起身点香,跪到蒲团虔诚磕头。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忽听得一声撞钟,低沉浩大的嗡鸣砸进脑仁里,水波似的一圈一圈的撒野开,沈南宝如梦初醒般地抬起头往窗外看,这才发现日已西斜。

    风月在门外迎她,“姐儿跪了一天,晨间又没用膳,定是饿惨了,小的在屋里准备了十足十的斋饭,姐儿就敞开肚皮儿吃罢。”

    她话里掺着心疼,又有着打趣,沈南宝一听只晓得昨个儿的事被她放下了,便笑,“今个儿发生了什么?晨间你还怕得那般厉害呐。”

    风月脸上露出矜傲的神气,“怕是怕那透窗眼子露的那只眼,方方执事的拿了素笺过来重新糊了一层,小的还怕什么?何况……”

    她顿了顿,一双眼笑眯眯地看着沈南宝,“姐儿早先不是同那释慧撂了狠话?小的瞧她那心神不宁的样,笑都来不及还能怕的?”

    沈南宝捵了捵衣裳,素净的颜色在这样清照的环境里,颇有秋水共长天一色的况味,“她怎样的心神不宁?茶不思饭不想?”

    风月托着她的臂弯往西院的禅房走,眉眼弯得厉害,“可不是,小的去打饭时就瞧见她在那儿拿筷数着饭粒呐。”

    她不过说了几句话罢了。

    就能叫她这般模样?

    沈南宝轻扬了眉梢,正想着,那厢风月悄然慢下了脚踪,四顾了几遭,才压低了声道:“早先叫这事囫囵一搅,搅得心底儿河翻水翻的只顾那点忐忑,而今静下心来细细一想,就咂摸些不对,昨个儿那个人是谁……听那个口气是早就认识的了,既是早就认识,从前在庵里少不得……那些师太就没发现?还有怎得就只有她在那场劫难里死里逃生?”

    沈南宝愣了一下,发觉自个儿丫鬟真真是比从前通透了些,不止说了那通拐了弯的话,还能把这些个蹊跷都撂了出来。

    她沉吟了下,碧清的妙目浸在日落黄昏里,浓重得像画师笔下的丹青,“这些不是我们管顾的,我们只要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和她井水不犯河水就是了。”

    风月一向禀吩咐,沈南宝当即说了,她当即抛在了脑后,一路回了小院,谁料刚刚踏进那月洞门,就瞧见释慧慌慌张张地从廊下走过。

    虽没亲眼瞧见她从屋内走出来,但院里就只有两间房,平白无故的不是去邻间,难不成是在檐下灯晃呐!

    风月一霎捺了眉,高高地唤了一声释慧师太,将她喊在了原地,一壁儿扶着沈南宝拾级而上,一壁儿笑道:“师太您这匆匆忙忙地是找我们姐儿有事?”

    释慧眉心一蹙,把腰板挺直了道:“怎么的?这廊道只能你家姐儿走得?我就走不得?我晚间用多了饭,走这儿消食不成?”

    瞧瞧那一双不住乱瞟就是不正眼望她们的眼,一看就知道人肚里揣着小心思。

    风月夷然着,沈南宝却笑了笑,“释慧师太当然走得,只是我还以为释慧师太方方是去我屋子里找……”

    她还没说完,释慧又疾又厉地打断了她,“你哪只眼瞧见我进了你屋!”

    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就是风月也没眼看,睥睨着释慧活像瞧什么稀罕宝器。

    释慧也后知后觉自个儿过激了,但自矜着拉不下脸,就是语气也缓不下来的硬邦邦得厉害,“我说了我就是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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