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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志茂收起了桌上的那一只白玉碗,起身向外走去,刚刚走到了门口,身后就传来了陈平安有些沙哑的声音。
“希望真君在涉及大道走向和自身生死之时,可以做到求真。”
“会的!”
刘志茂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了陈平安,脸上满是认真之色,坚定的说道。
陈平安坐在长凳子上,手捂着嘴巴,不断的咳嗽着,脸上没有一丝的血色,他本就因为自碎文胆,根基受损,元气大伤,又与刘老成大战一场,强行驾驭半仙兵,导致雪上加霜,伤了本源。
但是这些都算不上什么,陈平安也不在意自己的伤势,他最在意的恰恰是其他人并不在意的细节,那日他将顾璨从山上背下来后,他想要的从来不是什么小泥鳅,大道机缘,哪怕顾璨娘亲只是随口问一句,陈平安,你伤的重不重,还好吗?
可惜,直到陈平安跨出春庭府,也没有听到妇人一句关心的话语,甚至还被对方防着,将其当做了心怀不轨之徒,着实让陈平安伤了心。
“呼!”
隆冬时分,雾蒙蒙,陈平安坐在桌前缩了缩肩膀,低头捧起双掌,轻轻呵气取暖,感到身心皆寒。
池水城高楼顶层的宽敞屋子中,一座小天地藏在其中,三座高耸入云的山岳如同天柱矗立在大地之上,三道身影盘坐山巅,俯视着万物,高高在上,如同威严圣洁的神明,周身散发着强大的气息,种种道韵弥漫在天地之间,相互纠缠,相互融合。
齐静春将目光从水幕之上移开,温润儒雅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犹如春风拂面,给人一种十分舒服的感觉,缓缓开口道。
“刘志茂心机深沉,城府难测,不愧是老江湖,比较起来,顾璨虽然乖戾桀骜,但还是太稚嫩了,根本斗不过这老狐狸!”
崔瀺那阴冷的眸子微微眯起,一抹寒光闪过,脸上露出几分饶有兴致的笑容,低声说道。
“识时务,知进退,刘志茂作为老牌元婴境,居然会向陈平安主动求和,低头,消除恩怨,化解因果,着实难得!”
“而且他竟然还藏了一手,为自己保留了一条退路,逼得刘老成投鼠忌器,不敢对他出手,这一步棋下的妙啊!”
周珏不置可否,宽大的儒袍迎风拂动,儒雅清俊的脸上闪过一丝异色,抬头看向了苍穹,目光如炬,穿透了这座小天地的界壁,天外天的景象映入了他的眼帘之中。
“有意思,这些远古天庭的幸存者居然还妄想着冲入人间界,来找我的麻烦,真是不知死活!”
远古神灵高高在天,在人族出现之前,碾压斩杀最多的就是大地之上的众多妖族,唯有那些真龙,才有资格被神灵稍稍高看一眼,收拢在天庭的麾下,充当爪牙走狗。
天庭有五大至高神灵,其中天庭共主地位最高,实力最强,就类似后世的宗门之主,即使是其他四大至高神灵也要低祂一头。而持剑者地位类似后世剑气长城的刑官,或是山上祖师堂的掌律人。披甲者则相当于剑气长城的隐官,洞察天地万事万物。火神管辖万古星辰,水神看守光阴长河。
除此之外,还有十二尊高位神灵,动辄提挈天地,拖拽星辰。其中又有两位,掌管飞升台,负责接引地仙,以人族之身,成为神道真灵,也就是后世所谓的位列仙班。
先有剑术和神通落人间,人族不断崛起登高,通过飞升台跻身神灵的存在,数量越来越多。后来先是发生了一场水火之争,后又有持剑者联合三教祖师与兵家老祖四人登天,持剑者一剑破甲,两位至高神灵自此消失不见,人族和妖族打碎了旧天庭,结束了神灵统治时代。
浩然天下最南方,巍峨雄伟的城墙一眼望不到尽头,高耸入云,城头最高处了盘坐着两道身影,无视那烈烈寒风,屹立不动,亘古不变。
青衫长袍紧紧贴在身上,三千青丝在虚空中舞动,周珏猛地抬头,明亮清澈的眼眸里射出两道剑光,洞穿了虚空,出现在了天外天,斩向了一位庞大恐怖的神灵金身。
一尊身高万丈的金身神灵,神灵身后悬着一轮金色圆晕,如后世法相宝轮,宝相庄严,伟岸神圣,在这神灵的双臂上,大道显化而生,各缠绕有一条金色蛟龙,蟒蛇,眉心一颗独目,俯瞰人间,目光冰冷无情,充满了高高在上的意味。
按照远古秘档记载,远古十二高位神灵当中,披甲者麾下有独目者,执掌赏罚天下蛟龙之属、水裔仙灵,其中职责之一,就是与一尊雷部高位神灵,分别负责化龙池和斩龙台。
两道剑光势不可挡,一道剑光斩碎了独目者眼中射出的一道金色神光,一道剑光在虚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绕到了这尊神灵的身后,斩开了金色圆晕,二者一前一后,一者斩入了那颗独目之中,一者斩下了神灵头颅,金色的神血洒落,坠入了光阴长河,染红了河面,其神灵气运崩散,落入了人间各地,被某些幸运儿获得,从此鲤鱼跃龙门,一步登天,闯出了一番成就。
骊珠福地,龙泉郡,小镇上一座老旧的药铺中,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头躺在躺椅上,微微摇动,魁梧的身材给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手中握着一根老烟杆,不时的吧唧一口,吐出了一道青烟,袅袅升空。
“这周珏不愧是人族第一剑修,果然是个杀胚,杀伐果断。独目者这家伙也是活腻了,居然敢去招惹这煞星!”
杨老头猛地坐了起来,苍老的面容上露出了惊色,红润的面色微微发白,并未给人一种衰老的感觉,他手中力道没有把握好,瞬间就将老烟杆撅断了,低头看了一眼断为两节的老烟杆,沧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心疼,有些气急败坏的说道。
独目者与青童天君同为五大至高神灵之下的十二尊高位神灵,算是老相识了,实力相差不大,只是杨老头知天机,识时务,早早就明悟了天下大势,并未被驱逐出人间界。
“不过周珏这杀胚的实力境界也未免太过惊人了,还未正式跻身十五境,登天而去,就已经屠戮十四境的高位神灵如屠猪狗,太过轻描淡写了!”
青童天君杨老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忌惮,脸上神色变换不停,对周珏的实力感到了敬畏。
“轰!”
一条虚幻而又实际存在的光阴长河在虚空中浮现,掀起了万丈巨浪,开始倒流,时光回溯,眼看就要将陨落的独目者复活,两道剑光再次闪耀,斩断了时空,使得光阴长河再次变得平静了下来。
“哼,周珏你未免也太胆大了,居然敢斩杀我麾下的大将,你还未真正的跻身十五境呢!”
一道粗犷威严的声音响彻光阴长河之上,再次让平静的河面开始激荡,汹涌澎湃的巨浪逆流而上,湮灭了那两道璀璨至极的剑光,想要将独目者从无尽深渊之中拉回。
“披甲者,今日你要是让你将他复活,那我周珏也未免太无能了些!”
剑气长城最高处,盘腿而坐的青衫剑仙猛地起身,挺拔的身姿如同世上最锋锐的神剑,周身散发的锋芒势不可挡,锐利无双,径直斩灭了寒风,撕裂了虚空,截断了光阴长河,横断一段时空,巨浪即使再汹涌澎湃也难以继续逆流而上,回溯时光,复活那尊陨落的独目者。
光阴长河之上,屹立着一尊披挂金色甲胄的魁梧巨人,神圣威严,仅仅是站在那儿不动,就使得时光开始扭曲,隐隐无法承受他的存在,他全身散发着一股铁血气息,如同沙场大将,身经何止是百战,一股恐怖的威压透过光阴长河,向剑气长城笼罩而去。
剑气长城中无数剑修只感到身体一沉,剑心震颤,一股恐怖威压从九天之上落下,压得他们本命飞剑不断颤抖,发出了道道剑鸣之声,响彻整座浩然天下。
周珏剑眸微微眯起,一道寒光从眼缝中闪烁,身影微微扭曲,好似融入了虚空中,一步迈出,在剑气长城城头最高处消失不见,出现在了光阴长河之上,与这尊远古天庭的五大至高神灵之一的披甲者对峙。
“披甲者你如今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这天下还轮不到你来撒野!”
周珏平凡普通的脸庞上露出讥讽之色,丝毫不惧这位远古天庭的至高神灵,十五境的大修士,一股锋芒自体内涌出,斩灭了神灵威压,哂笑道。
披甲者全身笼罩在金色甲胄之中,完全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变化,唯有一双金色的神眸闪一道冰冷到了极点的寒光,一道蓝白色的寒气扩散弥漫,使得他脚下的光阴长河都开始结冰,寒气向着下游的周珏涌去,要将他冰封在光阴长河之上。
“这种雕虫小技也好意思在我面前卖弄!”
周珏冷冷一笑,右脚轻抬,随后用力一跺河面,光阴长河顿时变得激荡汹涌,崩碎了所有寒冰,同时他嘴巴张开,对着披甲者轻轻吹了一口气,化为了一缕春风飘荡,吹散了蓝白色的寒气。
皮甲者迈开双腿,自光阴长河上游顺流而下,冲向了下游的周珏,声势浩大,无可阻挡,时空都为之震荡,双手握拳,猛地轰出,拳罡破碎了虚空,撕开了一道道的裂痕,漆黑幽深,如同择人而噬的深渊,让人感到胆寒。
周珏神色冷峻,右手缓缓抬起,细薄的丹唇上下翕动,一道浩大威严的声音响彻四座天下,传入了亿万众生的耳中。
“剑来!”
东宝瓶洲,书简湖青峡岛,山门口的小屋中,一道剑光贯通天地,射入了光阴长河之中,落在了周珏的掌心中,修长白皙的五指握紧剑柄,向前一挥手中仙剑,灿烂璀璨的剑光如同一道银河,铺天盖地的席卷而出,淹没了披甲者的身影,浩大的景象震动了整个人间界。
“轰!”
拳罡坚不可摧,披甲者从剑光银河之中冲出,来到了周珏的面前,双臂在一刹那间挥出了亿万次,残影密布,虚实难辨。
周珏面对如此恐怖凶猛的攻势,长啸一声,不退反进,手中长剑也斩出亿万道剑光,与那铁拳不断碰撞对轰,轰隆隆的巨响不绝于耳,整个光阴长河都暴动了,古今时光扭曲,历史都发生了变化,亿万众生的命运轨迹都被战斗余波改变了。
“砰砰砰砰!”
“轰轰轰轰!”
两位古今罕有的强者在光阴长河之上发生了激烈的战斗,双方互不相让,不断碰撞,纠缠,打得天塌地陷,鬼神皆惊。
二者的这场旷世大战惊醒了沉睡在光阴长河河底的某位存在,高大的白衣女子双眸紧闭,眼睑微颤,猛地睁开,向上望去,清冷悦耳的声音在激荡的浪涛中响起,清晰的传入了周珏与披甲者的耳中。
““天道崩塌,唯有一剑,可搬山,断江,倒海,降妖,镇魔,敕神,摘星,摧城,开天!”
骊珠福地小镇廊桥下悬挂着的那柄锈迹斑斑的铁剑闪耀着寒光,射出了一道璀璨耀眼的至高剑光,撕开了浩然天下的天幕,冲入了时光长河之中。
这一道至高剑气撕裂了光阴长河的万丈高的巨浪,出现在了虚空中,与周珏的剑光,披甲者的拳罡碰撞在了一起,轰然一声巨响,天地间无数法则崩碎,秩序崩塌,让三教祖师都坐不住了,纷纷从自身所在的小洞天内跃出,出现在了光阴长河之上。
“二位还是暂且住手吧,再打下去,四座天下都要毁灭了!”
少年道童模样的道祖身穿灰色道袍,脸上露出凝重严肃之色,苍老的声音回荡在虚空中,传入了周珏,披甲者的耳中。
“砰!”
周珏手中的仙剑再次斩在了披甲者的铁拳之上,二者身形向后退去,拉开了距离,停下了战斗。
周珏眸子里闪烁着惊人的战意,瞥了一眼三教祖师,随后目光移动,看向了河底的高大白衣女子,微微点头,转身就走,回到了剑气长城城头之上,只留下了一道清冷霸气的话语。
“披甲者,今日我暂且留你一条狗命,待我踏入十五境之后,再将你斩于剑下!”
披甲者冷哼一声,威严冷漠的声音从金色的甲胄之中响起,金色的双瞳扫了一眼惊醒的持剑者,以及三教祖师,身形变得虚幻扭曲,同时也消失在了光阴长河之上。
“狂妄自大,今日暂且休战,等到天泣之后,本座定要将你轰杀于拳下!”
三教祖师看着消失不见的披甲者,脸上纷纷露出了几分遗憾之色,这家伙太滑溜了,见势不妙直接溜走了,否则三位祖师还真想联合周珏将其彻底留下,为人族日后减轻压力。
“罢了,披甲者毕竟是五大至高神灵之一,十五境的大修士,没有那么好杀的,还是交给人族后辈对付吧!”
至圣先师笑了笑,身形暗淡,消失在了光阴长河之上,宝相庄严的佛祖和少年模样的道祖对视了一眼,无奈的摇了摇头,同时消失不见。
光阴长河河底那一位高大的白衣女子也缓缓闭上了双眸,再次陷入了沉睡之中,不知何时才能彻底苏醒。
书简湖青峡岛上空,一道剑光从天而降,落在了陈平安居住的小屋中,仙剑归鞘,剑吟之声响彻整座书简湖,惊动了宫柳岛上的刘志茂,他眸子里闪过一道震惊之色,终于明白当日刘老成为何会狼狈而逃,原来那泥瓶巷的少年所背的长剑乃是当年那位大剑仙的佩剑。
刘志茂右手不自觉的摸向了左臂,隐隐作痛,心中万千念头闪过,最后喟然长叹,倍感无力。
“罢了,陈平安当日所提出的条件,不论是顾璨娘亲身上的后手,还是鬼修红酥,我都应了,当务之急是尽快与他化解因果,恩怨两清。”
这一日,剑房有人来屋外告知陈平安,又有外乡飞剑莅临青峡岛,他赶紧离开屋子,这次的飞剑传书是钟魁的回信。
钟魁在信上说自己最近有急事,拔出萝卜带出泥,桐叶洲山下各处,还有妖魔作祟八方,虽然比不得先前险峻,可是反而更恶心人,真可谓打杀不尽的魑魅魍魉,他暂时脱不开身,不过等他一有空闲,就会赶来相助,但还是希望陈平安不要抱太大的希望,毕竟他短期内是无法离开桐叶洲的。。
陈平安有些担心朋友,钟魁如今被书院撤去了君子头衔,还沦为了鬼物之身,一旦遇到了元婴境的妖魔,没有了书院的庇护,想到与失去了一张最大的护身符。
泥瓶巷的少年对钟魁不能前来相助没有任何的失望,他总是怀着赤诚之心,从不抱怨他人,只会反省自己。
陈平安收起了密信,走出剑房,开始嘀嘀咕咕,在心里笑骂钟魁不仗义,信上说了一大通类似书简湖邸报的消息,姚近之选秀入宫,三位大泉皇子精彩纷呈的起起伏伏,埋河水神娘娘洪福齐天,碧游府成功升为碧游水神宫,诸如此类,一大堆都说了,偏偏连一门敕鬼出土,请灵还阳的术法都没有写在信上。
陈平安离开剑房没多久,岛主刘志茂毫无征兆地莅临此地,让剑房修士一个个噤若寒蝉,这位截江真君几乎从未踏入过这座剑房,他有自己独自使用的仙家上品小剑冢,可以收发飞剑传书,而且更加的隐蔽和便捷。
刘志茂双手负后,弯腰低头,仔细凝视着那把正在汲取灵气的太平山传讯飞剑,太平山映入眼帘,让他神色微变,心中越发想要与陈平安化解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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