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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下倒是颇出叶护的意料之外,他本以为那门卒是个见利忘义的小人,没想到他居然把玉环交给了李邕。江朔细细回想那门卒的反应,虽然反身进入府内之时显得雀跃无比,但现在想来有些刻意为之,领他们进府之时,更是步履凝稳,显然是个练家子。
骨力裴罗却不似叶护这般变颜变色,他哈哈一笑,足下一点飞跃而出,庭院入口正对着水榭,但中间隔了个池塘,池塘中埋了大缸用以种植荷花,此刻初春水浅,荷叶亦未萌发,骨力裴罗就踏着缸沿从池塘上直穿过去,他姿态轻盈潇洒,几个起落便进入水榭,双足落地向着李邕行礼道:「回纥商人萨合蛮,久仰李使君大名,今日得见,果然有古之圣贤之相。」
叶护和移地健可没有爷爷这样的本事,他们只能快步绕过池塘,江朔、独孤湘虽有横越池塘之能,但不敢显露功夫,和井真成一齐老老实实跟着两位回纥王子绕路进入水榭。
李邕斜睨了一眼江朔等三人,笑道:「老翁除了北海玉,还带了布匹送我么?」
江朔和井真成的兵刃太过扎眼,只能仍用那两个布卷作掩护,井真成装扮成了回纥人的样子,不能再抱布卷,便将裹着他长刀的布卷交给独孤湘,但抱着布卷进入食肆还不怎么引人注目,来拜见李邕就有些奇怪了。
骨力裴罗自顾在客席坐下来,笑道:「这布帛的成色可不怎么好,是老夫买了给家里小厮胡乱用的,怎敢在李使君面前献拙。」转头对朔湘二人道:「你们两个退下吧,没得让人耻笑。」
江朔和独孤湘依言退出水榭,好在水榭没有门窗,二人站在廊下,内里的情况依然一目了然。井真成由于扮成回纥人,得以留在水榭内,跟在叶护和移地健身后坐在最末一席。
独孤湘嘟嘴轻声道:「早知道也扮成回纥人啦,就不用站在外面吃风咯……哎,朔哥,你说井大哥不会突然动手吧?」
江朔轻声笑道:「不怕,他的长刀还在你手中呢。」
孤独湘这才想起,把布卷抱的更紧了,讪讪笑道:「看来井郎终是失算了,且看看他们说些什么。」
水榭内只有李邕一个主人,连个端茶倒水的小厮仆役都没有,来客却不奉茶实非待客之道,江朔心中颇感奇怪,轻声道:「怎么一个人也没有?这可不像是大方之家的做派。」
那边骨力裴罗却似乎并不在意,笑道:「李使君怎知我这枚是北海玉?老夫自认为此玉润白,不输于阗美玉。」
李邕道:「此玉确实白而无暇,论净白,只怕还在于阗之上,但此玉白洁其外,却黑褐其内,一望而知不是于阗真玉。」
骨力裴罗闻言起身走到李邕案前,伸手拾起那枚白玉环,在掌中翻看却不得要领,李邕道:「请向光观之。」
骨力裴罗走到水榭边,举起玉环对着阳光观看,果然阳光透过白玉,显露出内里一圈淡淡的黑雾。」
叶护、移地健也凑上来,骨力裴罗将玉环递给二人,二人照着样子向阳观看,都见了那玉中的瑕疵,叶护将玉递还给骨力裴罗,骨力裴罗随手将那玉环一掷,抛入池中。
李邕叹息道:「老翁这有是何必?此玉虽然不如于阗真玉,但在两京市上也能值得百贯。」
独孤湘在外面打岔道:「是啊,老爷若是不喜欢,尽可以赏给我们下人,扔了多可惜啊?」
李邕闻言眉毛轻轻一扬,骨力裴罗笑道:「小子无状,到叫李使君见笑了,我原道回纥美玉可比于阗,经李使君提点方知见识浅薄。」
江朔轻声对独孤湘道:「湘儿,你可别胡闹了,小心露馅。」
独孤湘这才吐吐舌头,住口不说了。
李邕道:「老翁不远万里而来,可不单是为了请邕品鉴白玉
成色的吧?」
骨力裴罗重新归座,道:「那是自然,老夫辟居朔北,但有一事不明,特来请教李使君。」
李邕冷冷地道:「老翁过谦了,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骨力裴罗道:「听闻李使君出身江夏李氏,少年成名,素有才名,则天女帝朝时即为殿中侍御史,为何宦海沉浮四五十载,今日仍然是个小小的北海太守?」
在场众人都没料到骨力裴罗说话这么直接,都不禁一愣,李邕却轻轻一笑道:「朝有女干佞,能为一郡太守已是不易。」他拿起一卷文书在空中一扬,江朔识得这是传递公事的邸报,却听李邕道:「刚得的消息,韦坚和皇甫惟明一个是朝中贤臣,一个是封疆大吏,只因正月十五同游时巧遇太子李亨,便被李林甫诬陷,已经双双入狱了。」
对于皇甫惟明,江朔只知道他在石堡城刚刚打了败仗,并没觉的有什么可惜;对于韦坚,他却太熟悉了,眼前不禁浮现出去年见疏浚河汴之时,韦坚头戴斗笠足蹬芒履,身披蓑衣模样,听说他竟然被诬陷下狱,忍不住「啊」了一声。
李邕转头望了他一眼,道:「廊下的小兄弟也认得两位大臣么?」
江朔只得躬身道:「小的原做过运河上的船工,见过韦大人几次,并无交情。」
李邕微微点头道:「亏的你离开了漕帮,不然就凭你现在这句话,现在已然下狱咯……」
江朔又惊又怒,道:「难道认得韦大人就是罪过么?就算韦大人真的有罪,却以何罪名将我下狱。」
李邕一哂,道:「你道是李林甫将二人下狱就算了结了?林相要害人,必然是不死不休,二人虽然下狱却罪不至死,哪天圣人忆起二人的才能,说不定又会重新启用,皇甫惟明也还罢了,韦坚却常被称赞有宰相之才,若真有一日东山再起,和林相分庭抗礼也不是不可能。以李林甫的做派,又怎会不赶尽杀绝?」
江朔心中已有所悟,却仍不敢相信,颤声道:「那……那他抓船工做什么?」
李邕道:「李林甫一边派吉温严刑拷问二人,一边派罗希奭于发动江淮、东京缘河各转运使,恣求韦坚之罪,但凡是和韦坚有所牵扯的河工船夫多有牢狱之灾,运河各郡县监牢人满为患,听说已有不少人冤死于公府了。」
江朔心道:这河工船夫岂不大多都是我漕帮兄弟?他知道几位把头和韦坚交情都不浅,不知道他们现在如何……想到此处不禁血贯瞳仁,瞪的眼珠子都红了恨不能立刻到河汴之地去一看究竟。
李邕见这廊下的少年相貌甚是丑陋,皮肤蜡黄全无少年人的光彩,一双眼睛倒是精光四射,只是此刻他看来全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表情,却把牙咬的咯咯直响,双眼发红似要喷出火来,李邕甚是奇怪,道:「小兄弟,你因何愤怒啊?」
独孤湘道:「大人不知,我这哥哥做了多年船工,在运河上多有故人,听说官府大肆捉拿船工,他有些担心罢了。」
李邕心道:这少年看来二十岁都不到,说什么做了多年船工,简直是信口雌黄,只是这矮个子少年说话声音怎么有些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他和江朔只见过一面,说过几句话,没有多深的印象,但他和习习山庄多有来往,对独孤湘甚是熟悉,然而这三年间独孤湘的身形相貌已有了极大的改变,就算不化妆,李邕也未必认得,因此他只是感到熟悉,却无论如何想不到廊下这双少年就是江朔和独孤湘。
但此刻李邕却无暇细想这些,转过头对骨力裴罗道:「老翁还有什么见教?」
骨力裴罗笑道:「那安禄山许了你什么官职呢?」
李邕笑道:「老翁又何必明知故问?」
骨力裴罗两眼一翻,奇道:「我实不知,李使君怎说我是明知故
问?」
李邕道:「宅子里已经被你们的人层层叠叠包围起来,老翁不会和邕说你们是恰好路过此地吧?」
众人闻言大惊,难怪一路入宅一个仆役也没见到,原来已经有人来将宅子占领了!恐怕此刻李邕和他们对话也是在别人的监视之下,但骨力裴罗和江朔的内力何其高深,竟然没有察觉到附近有人埋伏?那又是何等样的高手?想到此处众人都觉背脊一冷。
正在这时,忽听一人朗声笑道:「李使君,原是想让你和汗王单独谈谈,怎么这么快就把我等给牵扯出来了?」
只见水榭后的书斋门户齐开,当先走出二人正是高不危和李归仁,在他们左右门内走出来的,一边是罗睺计都,一边是太阴太阳,六曜除了向润客,具都到齐了。
李邕冷冷地道:「先是程郎,现在又是这些个回纥商人,高先生还有什么手段没有出来?」
高不危哈哈笑,连连摆手道:「李使君误会了,这可不是高某的手段,李使君还不认得这位老翁吧?我来引荐一下,这位便是名震朔漠的回纥汗王骨力裴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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