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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康六十一年,三月十九。
公冶缙领神策、天策甲骑十万兵出神都,而后一路向东,行进东都洛阳。
大雍立朝两千余载,其实前一千年,这‘神都’之名不在镐京,而恰恰是形容这座早已没什么存在感的昔日故都。
但这所谓的‘没什么存在感’也只是相对而言。
作为两京之一的大雍东都,这座屹立在洛水之畔的古老雄城,尽管历经无数年的岁月洗礼,看上去稍显陈旧衰落,却依旧能够让所有亲眼见到祂的人,心生不小的震撼。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
三月已是早春。
微风带来的暖意,吹绿了洛阳古道,引得鸟雀纷飞、蝶舞丛中。
若是不去想那些烦心事,这样的天气倒是一个览尽大好河山的上好时节。
并未着甲的公冶缙挑开车辇帷幕,望向那座横亘在天地间的古老雄城,神色有些出神。
只是很快他便眉头蹙起。
视线之中,一伙衣衫褴褛的难民,似乎是被这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威武大军给吓傻了,就这么僵立在远处的某处土丘之上。
公冶缙凝视着他们一阵,随后淡淡招呼一声。
“去几个人,带他们过来见本将。”
知道这些武夫行事作风的公冶缙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仔细着些,别惊到了他们。”
听到将主吩咐,身边亲卫没有犹豫,拱手领命一声,便策马奔行而去。
须臾之后,又策马而回。
尽管有公冶缙的提醒,可那些被丢到车辇前的寻常百姓,还是被摔得不轻。
只是他们顾不得身体上的疼痛,也顾不得惊魂未定的心神,一个个慌忙便向着车辇跪拜求饶。
“贵……贵人,草民并非有意惊扰贵人!”
“只是正好遇上大军,求……求贵人予草民一条活路!”
“是啊!我们原也是良家子!别杀我们!”
想他们背井离乡、舍弃一切,一路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活着走到这里。
若是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贵人随手捏死,那得多冤?
而看着这些蝼蚁草芥如此喋喋不休,有亲卫顿生不满。
“聒噪!”
口中冷喝,兵刃已经出鞘一寸。
寒光绽放间,却被一股无可抵挡的柔和之力生生压了回去。
“退下。”
车辇中的公冶缙沉声道了一声,转而落在这些难民身上的语气却缓和了几分。
“近前说话。”
一众难民惊恐之下,不敢上前。
直到那些亲卫重新冷脸,这才战战兢兢地匍匐上前。
公冶缙垂目,透过车辇帷幕看着他们,心中叹息一声。
“你们从哪里来?”
难民们面面相觑了一阵,见贵人似乎真的没有杀自己等人的意思,这才小心翼翼地答道。
“回贵人,我等原是豫州颍川人士。”
“因不愿从贼,这才举家逃来此地。”
这个‘贼’,自然是指黄天贼。
而豫州颍川,毗邻东都洛阳所处的司隶之地。
这些人能够活着逃到这里,倒也符合常理。
所以公冶缙并未深究,只是在沉默了一阵后,继续道。
“你们既然是从颍川而来,便跟本将说说那里的情况吧。”
“若是让本将满意,本将定不吝赏赐。”
虽然他不是兵家出身,却也知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的道理。
这段时日以来,有关黄天贼子的消息源源不断地送来。
诸般讯息,公冶缙早已烂熟于心。
但再是清晰明了,也没有这些当事人来得直观。
而或许是公冶缙给予了重赏,这些人的胆子终于大了几分,在有人带头之后,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开始在公冶缙面前讲述起来。
只是可惜的是这些人大多是闻风而逃,并未真正见过那些黄天贼子,很多东西要么是道听途说,要么也是胡乱猜测,所以许多话乍听起来显得很是荒诞不经、颠三倒四。
引得周边那些亲卫暗自哂笑,面露不屑。
唯独公冶缙从始至终听得十分认真,没有丝毫不耐。
等到这些颍川难民讲完之后,公冶缙这才挥手示意身边亲卫分发赏赐,打发他们离开。
“走吧。”
车辇复行,等到前锋大军临近洛阳城下,公冶缙再次吩咐道。
“传我将令,大军于城下安营。”
不进城了?
原本还想领略一下东都繁华的将领们,有些失望。
事实上,从神都出来已经一月有余,他们这一路龟速行军。
原先因为陛下和神都百姓夹道相送而生出的磅礴战意,如今已经随着时间的推移消散了不少。
再被经过这一路行军的‘煎熬’,不少从未上过战阵的将士,之前那点对于战争的想象与热血也渐渐冷却下来。
而对于将士们的心态变化,公冶缙自是心知肚明。
‘禁军,早就不是当初的禁军了……’
这也是他没敢直接一鼓作气带着他们杀向八州战场的缘故所在。
故意这么走走停停,正好也能借机磨合、磨砺一番。
纵然因此丧失了几分战意,却也总好过单凭一腔热血的乌合之众。
公冶缙心中轻叹。
别看他出神都时,在太康帝面前语气坚定,视那祸乱八州的黄天贼子犹如草芥。
可实际上他又不蠢,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此番出征即将面临的艰难险阻?
但他还是想赌一把!
成,至少也能因功封侯,从此加官进爵。
败,则——
‘不,本将绝对不会败!’
公冶缙神色尽是一片坚韧与决绝。
因为他输不起!
陛下和如今这大雍同样也输不起!
“大将军,东都守官已在城外亲迎。”
“不知大将军可要与他们见面?”
听着来人的禀告,公冶缙面上泛起一抹嘲讽,随后淡淡道。
“诸位臣僚诚意若斯,本将若这点面子也不给,岂不让他们失望?便去见上一见吧。”
……
洛阳城下。
一众留守东都的官吏望着由远及近的威武大军,不少人的目光闪烁动容。
“我大雍有强军如斯,些许贼患不足挂齿!”
“是啊!听闻此番统兵的荡寇将军,也是知兵善兵之人。”
“今日以此威武王师涤荡八州,区区黄天贼子,定能弹指可灭!”
公冶缙人还未至,众人已经吹捧开来。
只是这些吹捧感慨,有几分真心实意,又有几分暗流涌动,谁也说不清楚。
而恰恰这时,一道略显刻薄的声音,不咸不淡地讽刺道。
“依下官看,诸位上官还是省些力气,等荡寇将军来了再说吧。”
“现在说了,公冶将军也听不到,岂不浪费力气与口水?”
一众东都官吏闻言,面色一滞,尽皆神色不善地望着说话那人。
只见说话那人身量不高、年岁不大,于人群中按刀而立,眉眼间却尽是桀骜。
有人认出他的衣甲袍服,当即黑着脸,张口呵斥道。
“我等上官说话,焉有你一个区区校尉插嘴的道理?”
而那年轻武官怡然不惧,讥讽道。
“曹某虽位卑,却知廉耻,看不惯你等嘴脸,你待如何?”
区区校尉,面对上官毫无敬畏,堪称跋扈。
这话更是将在场大半人都骂了进去,引得不少人眉眼直跳,隐隐压制不住怒气。
而刚刚说话的那人更是气得脸色青紫,只是就在他准备让人将他赶出人群的时候,有人悄然扯了他一把,私下神念传音道。
“此子有几分家世,当顾念一二。”
说着,便将这曹姓校尉的出身来历耳语了一番。
那上官闻言,脸色变幻,最后化作讥诮之色。
“我道是哪来的胆子以下犯上,原来是阉宦之后!”
旁人或许顾虑这小子的背景,他却是不怕。
更别说这小子那位曾经拥立先帝的先祖早已道化,如今不过尚有几分遗泽、以及故旧门下的照应支撑着门面罢了。
而听闻这话的曹姓校尉本就偏黑的面色,越发黑沉。
只是就在他准备发作的时候,却见一行赤金铁骑簇拥着车辇悠悠而至。
“本将领军而来,本不想惊扰地方。”
“倒是诸君盛情,本将却是不能当做没看到,叨扰了!叨扰了!”
公冶缙的声音不似武人铿锵,反倒是极为温和。
在场一众东都官吏顿时顾不得曹校尉那个小角色,一个个匆忙迎上前去。
一时间,热情似火,阿谀不断。
毕竟就算不提这十万甲骑的赫赫声威,那假持节三字,便等同天使。
至少在明面上没多少人会敢于当面表露不敬。
当然,若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倒也行事无忌。
所以就在公冶缙走下车辇与一众东都官吏笑谈的时候,那道不合时宜的年轻声音再次响起。
“据下官所知,二月十七,荡寇将军便亲率十万天兵东出神都!”
“何以历经月余,方至洛阳?”
公冶缙闻言,神色稍显错愕。
只是还没等他说话,一旁的东都官吏却是已经替他怒声喝道。
“放肆!你这是在质问荡寇将军?”
“简直不知所谓!荡寇将军身负帝命,你一个小小校尉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好一阵口诛笔伐间,公冶缙却是颇有几分唾面自干的风度,面上笑意不减地挥手止住众人的发难。
然后目光深邃地望着眼前的年轻武官,淡笑道。
“本将看你也是军中武人,岂不知刺探军机可是重罪?”
见他梗着脖子,一副不服不忿的模样,公冶缙随后问道。
“你叫什么?现居何职?”
曹武丝毫不惧,拱手便道。
“下官曹武,东都骁骑甲字营校尉。”
而他这副不知死活的模样,顿时引得不少人暗自失笑。
只是就在他们以为公冶缙准备将之拿下,最不济也要随后罢拙的时候,却见公冶缙竟是露出了几分欣赏的目光,微微颔首道。
“倒是有几分虎气。”
说着,便在所有人意外的目光中,走到曹睿面前。
“本将此番讨贼,奉帝命持节,有权节制、征召地方,你这小辈可愿随本将同行?”
这突如其来的招揽,不但让在场所有人愣住了,曹武同样也是。
老实说,他对眼前这位荡寇将军印象并不好。
身为军中武人,不但行走坐卧居于车辇,还一副文士打扮。
追随这样的人,他自是心不甘、情不愿。
只是他又不得不承认,眼下这位荡寇将军的招揽对自己而言,实在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破军、讨贼,匡扶大雍,扬名天下。
大丈夫毕生所愿!
而他这一年多,素来对幽州那位如今已经晋位燕国公的同辈,推崇、向往备至。
甚至想过舍弃眼下所拥有的这一切,北上幽州投奔对方。
所以他今日才会这般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这些人面前‘作死’。
除了一逞少年意气外,他也是在绝自己的后路!
只不过他没想到自己今日这一番破釜沉舟的举动,竟给自己多出了一个选择的机会。
‘答应,还是不答应?’
曹武心中一阵犹豫、纠结。
但在撞上公冶缙那一双温润、深邃的眼眸后,却是已经有了答案。
赌了!
少年人自有少年人的傲气。
相较于臣服于同辈,一辈子屈服于对方的阴影光芒之下。
入这荡寇将军麾下,无疑更能让人接受。
更何况如今北疆蛮族已平,短时间再难有大战发生,自己何日才能出头!
一念至此,心性果决的曹武当即抱拳深揖。
“明公在上,请受曹武一拜!”
“愿随明公破虏讨贼,还天下百姓以太平!”
公冶缙闻言,哈哈一笑,亲自上前将他扶起。
“善!”
“某又得一良将耳!”
只是在笑着将曹武纳入麾下之后,接下来公冶缙却是仿佛将他忘了一般。
接着与东都一众官吏一同笑谈,又在这些人的一番热情中入城酒宴一场。
直到第二日,才带着大军东出洛阳,继续一路向东。
而在那身后,昨日还对公冶缙恭谨有加、阿谀不断的几名东都文武,居于某处高楼之上。
望着远处不断远去的大军,目光深邃。
“差点低估了咱们这位荡寇将军啊!”
听闻这话,在场几人端起酒盏浅酌一口,随后淡漠道。
“咱们那位陛下想要赌上一把,这位荡寇将军也想赌……”
“既然如此,我们又怎么能不奉陪?”
这话说完,有人摇头失笑。
“就怕他们……输不起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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