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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卿?少卿?”孙元景连唤了好几声。
“道长说什么?”
孙元景:“... ...也没什么,就是去妖坊捉妖的事,恐不太好办。”
他叹气说着,却听见这位刚出了半天神的少卿道了一句。
“不必担心,我已有办法了。”
*
翌日,午时,东京妖坊。
高居头顶的烈阳,晒得众妖们睁不开眼睛,或以手遮掩,或低头躲避。
众妖们被阳气烤得蔫蔫的,熊坊主在旁语意暗含地警告,让他们老实听从大理寺和道录院各位凡人官差的安排。
“让几位大人早早查完,你们就能早早回家去了!”
他说完这些冠冕堂皇地话之后便不再管了,自顾自地避到了一旁的树荫里,由着那大理寺卿带来的凡人摆弄。
狐役也跟了过来,双手奉来一罐果脯。
“坊主真让这些凡人来妖坊里折腾?”
妖坊每月十五有大集市,每每大集到来,坊间便人满为患,于是衙门专门在北侧留了一块地,专供大集使用,平日里则只是空着。
眼下,集市空地上,妖役们将钟鹤青点名要的桌椅都布置了过来,排成行列摆好,之间留上空隙,摆满了大半片空地。
日头正盛,狼犬妖众们被晒得头晕眼花,脾气也拱了上来,各个呲牙咧嘴地要发表意见。
熊坊主可不管,只在旁边看热闹。
但还没等他们闹腾起来,就见那身着绯红官袍的大理寺少卿开了口。
“诸位请就坐。”
竟态度温和地请他们落座。
妖众们见了,一时间不免熄了火,纷纷坐了下来。
坊主熊友在旁撇了撇嘴。
他们落座,钟鹤青便吩咐了一众官员,将纸笔分发到了众妖手中。
妖和人不同,若想安稳度日,要化大把时间修炼以维持妖丹,就如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一辈子都没摸过纸笔。
这会纸笔发到他们手中,他们瞧来瞧去,不知怎么拿才好。
空地里又乱了起来。孙元景不由地多看了钟鹤青两眼,但想到他那日说已有办法了,便没出声。
日头越发高升,迫近午时三刻,不少妖在烈日下面都快坐不住了。倒是钟鹤青不紧不慢,这才开口。
“诸位辛苦了,今日大理寺请众位前来只有一件事,”他客气地同众人微笑,“想请各位写几行字。”
话音落地,众妖间一片哗然。
“写字?这... ...字长什么样我们的都不知道,要怎么写?”
“别说不会写了,连笔怎么握,俺都不晓得!”
众妖哗然间又都调笑起来,还有妖道,“兀那少卿大人,这不是为难妖吗?”
他们一闹,树荫下吃蜜饯果脯的熊坊主,就连忙伸着熊脑袋朝这边看来。
“这是弄什么笑话?”
狐役也笑得不行,“许是那大理寺少卿,想让妖们自写证词?可有几个能拿笔的?”
熊友虽不觉得那少卿会让妖们自写证词,但妖绝大多数都不识字,这些纸笔发给他们,确实没用。
他看笑话,听闻此事聚在边上的坊众们,也都嘀咕着看热闹。
只是钟鹤青好似没看到妖们的讽笑一把,先示意随行道士散到桌椅行列之间,然后同大理寺丞廖春点了点头。
廖春领命,壮了胆子走上前来。
“肃静!考试即将开始。”
考试?!
此言一出,众妖目瞪口呆。
廖春却没理会,直接打开手中卷轴。
“本次考试为一个时辰,期间不可交头接耳,互通答案,每人,咳,每妖只可在自己桌前作答。本场一共分为三题,全部作答完毕,便可起身来往树荫处休歇,否则不可离开,直到考试结束。”
廖春一口气把题目也念了出来。
题目很是简单:
默《百家姓》第一到五句;《三字经》第五到十句;《千字文》第十到二十句。
这样的题目,随便一个私塾小儿都能作答。但空地上的妖怪们却闹成了一锅粥。
“这谁会呀?!”
然而钟鹤青却没有给他们吵闹的机会,转头同孙元景示意了眼神。
孙元景领命与众道士一步上前,忽的念起了结阵咒语。
瞬间,集市空地之上,金刚法阵现于眼前。
众妖连同桌椅,被一个一个的小结界分割开来,各自的空间之内自成一体,里面的声音传不出来,外面的声音也进不去。
空地上烈日明晃,刹那静默如夜。
这阵仗一出,方才好调笑轻视的人,都不敢出声。
连熊坊主都放下了手中的蜜饯罐子,愣了一会。
考试俨然开始了。
妖们没了方才的气焰,攥着笔挠头,有些半晌过去墨还没磨明白,有些倒能在第一题《百家姓》下,勉强答了几个字,但到了第二题《三字经》就为难了,掰着手指去算第五句从哪开始。
前两个题就已经拦住大多数人的脚步。
有那粗野的妖一气之下折了笔。
老子不写了。
众妖如何,站在高处的大理寺少卿,皆尽收眼底。
三刻钟在暴晒下悄然滑过。
场中在纸面上写了字的本就不多,又在第二题之后,更难以为继。
但也有些妖并不那么狂躁或犯愁,一个字一个字地,把三道题都答了上来。
这会,开始有两三个上了年岁的妖,陆续起身交了卷,道士看过便引着他们去了树荫下休歇吃茶。
其他众妖眼见有人离开了,更是抓耳挠腮。
有些干脆想白卷上交走人,可不答完不能离开。
又陆续有几位答完了题交上了卷。
考场的一处结界里,坐着个高瘦的灰衣少年,他手里慢腾腾写着答案,眼下早就写好了前两道题,悄悄看着考场里的妖,这会见答上了题离开的有四五个了,还有两人也起了身。
明晃晃的太阳实在烤得妖难受,他左右一思量,干脆把所有题都答了,也起了身。
很快有道士瞧了他的答卷,将他从结界放出来,引他往一旁的树荫里去。
他一边走一边往人群里看去,一眼就看到了发梢上别着两串槐花的姑娘,和旁边的母亲与弟弟。
他点头示意他们不要担心,跟着道士去了树荫下。
那树荫也布了结界,但答完题的人都休歇吃茶,没谁当作一回事。
时间一点一滴地往后捱去,答不出题的妖众被考的呜呼哀哉,却困于结界发不出一丝声响。
待一个时辰即将结束,他们越发烦躁起来,有妖在结界里无声质问,也有些想要冲破结界出来。
难道写不出答案,就成了嫌犯?
这算什么破案的法子?
与他们相反,树荫下的答出了题目的妖要淡定的多,有些已经在商量晚间做什么去了。
高香燃到了尽头,考试结束。
众妖皆看向空地中央。
大多数妖都没答上题目,难道这些妖都要被凡人抓走了?
连熊坊主也站了起来,然而就在这时,场中的结界突然全都落了下来。
众妖都向前看去,看到那位折腾了他们一个时辰的大理寺少卿,面露歉意的开了口。
“诸位辛苦了,此案与各位无关,请离去吧。”
话音落地,整个空地都静了一静。
而就在此时,方才供给答上了题目的妖休歇乘凉的树荫地,骤然亮起一道黄光,于结界之外,又生一层结界。
熊友眼皮一跳,手中蜜饯罐子咣当掉了下去。
“这... ...少卿大人,他们都是答上了题的妖,缘何要困了他们?”
众妖连同树荫下的几个答上题的妖都困惑不已,纷纷向那大理寺少卿看去。
钟鹤青不紧不慢走上了前来。
“各位应该有所耳闻,东京外城意外死去的是一位私塾老先生。有人看到他身边曾出现陌生面孔的学生,但这学生神出鬼没,没人知道是谁,老先生身死到如今,都未曾露过面。”
他缓声说着,目光落在了树荫下的结界里,尤其在掠过众人之后,落在那高瘦的灰色衣裳的少年身上。
少年脸色额头汗珠渗了出来,唇色渐渐发白。
钟鹤青定定看着他。
“如果凶手正是这面生学生,那么跟随杜老先生学习一年有余的学子,在老先生的谆谆教导之下,无论如何,都能答得上这三道最简单的题目吧?”
钟鹤青的问声落了下来,空地上围着的妖群,在一瞬的静默之后,骤然爆发出轰烈的惊叹声来。
“对呀!我们这些妖哪里识得几个字,反而若是真跟那私塾先生读过书,怎么可能写不出来?”
“还以为要把写不出来的妖抓起来,没想到完全是反过来的!”
还有那方才气得折了笔的粗野狼妖,这会不可思议地看着绯红长袍的凡人少卿。
“好家伙... ...这凡人的脑子是怎么长的?有点好使啊!”
众妖惊叹不已。
熊坊主连着咽了三口吐沫。
方才狼犬妖众还有百余之多,眼下筛选完毕,只剩下不到十个了。
莫说还有见过面生学子的凡人,便是没有,只这么拷问一圈下来,也该确定了吧?
熊友看着那位被他小觑了的少卿,熊掌踩着地晃了晃。
狐役赶紧扶了他,“坊主,这可怎么办?”
他狐狸尾巴都打成了结,也没想到事情变化的这么快,“那少卿手段也太厉害了,比我们狐族那些老不死的长老都狡猾!”
熊坊主却顾不上谁更狡猾了,他只是看着凡人的道士拿出了捆妖绳,将树荫下的九个妖全都缚了起来。
看热闹的妖众里爆出些混乱的声音,又很快被压了下去。
大理寺少卿绯红官服在日光下鲜艳无比。
钟鹤青看着道士将妖缚走,他转头,不想,人群外的一个身影突然落在了他眼里——
女子抱臂瞧着喧闹的人群,长眉微挑,眼中露出些兴致来。
原来她也在。
这位救过他的姑娘道行高深,在妖坊出入,显然不是凡人。
可他对她那莫名熟悉的感觉,也并非偶然。
男人微锁了眉头。
只是他思绪未落,路边行来一群人挤挤攘攘地通过,隔断了视线。
... ...
九姬刚到了东京妖坊,就看到了这最后一幕。
眼下妖众之中反反复复说着这场“考试”。
“那少卿竟想出来这么个主意,凡人的脑子都这么好使吗?”
九姬眨眨眼。
他这脑子,是有些好使,但别使到她身上来就好。
九姬这么一思量,只觉更得加快速度了。
她今晨化了原型,偷偷翻进他书房查阅了半晌,终于找到了那个名字。
黎伞,早在好些年前就改了名,眼下叫安三娘了。
这会九姬进到人群里,用“安三娘”再次打听,刚一问,就有人直接抬手指了过去。
“你找安三娘啊,可不就在那吗?”
她顺着看过去,看到了一个上了年岁的妇人,左手牵着一个男孩,右手紧拉着一个姑娘,三人脸色皆煞白,朝着道士绑走的嫌疑妖的方向紧紧看去。
九姬眼皮跳了一下,听见身边的路人道。
“呀,安三娘的大儿子,怎么也被那凡人的大理寺少卿叫人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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