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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三娘的儿子也被绑走了?九姬心上登时掠过不妙的预感。
她远远瞧着安三娘,刚要走过去,忽的被人吆喝着推开了来。
被推开的不止九姬一人,集市空地前是一条大路,因着众人都聚在此地,难免占了些道,此时,恰从另一边来了顶阔大的红顶轿子。
那轿子不同于凡人的小轿的摇摇晃晃,行得十分平稳顺滑,一丝颠簸都没有。
九姬抬眼看去,才看到那抬轿子的上半身同人没两样,但下半身却拖着长长的蛇尾。
是蛇人。
蛇人是西南郁林里的灵种,但只有极少数可以似妖一般完全化成人形,大多蛇人因着颇有四肢健壮但脑力欠缺,千百年来一直是妖界的奴隶。
当然,似九姬这等平民百姓是用不起奴隶的,只有贵族才养得起。
且就眼下看来,只这一顶轿子就要养上四条。
那么坐在轿子里的,不会是寻常的妖了。
当下,为轿子开路的又继续吆喝起来,“让开让开!再堵着路,被咬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快走开!”
他说着,四条蛇人都吐出了紫色的信子,朝着两边路人探去。
可巧旁边恰有个长了兔耳朵的小姑娘,她没来得及让开,蛇人的信子几乎撩到了她耳朵上。
小姑娘大惊失色,趔趄着向后倒来。
九姬就在她身后,一把将她揽进了怀里。
开路的人仍旧吆喝,“听不见是吧?惊扰了宫司大人的大驾,赔了你们全家都不够!快让开... ...”
在他如驱鼠虫的喊话下,人们脸色愤愤却只能避让开来。
蛇轿终于通过了人群,转了弯,一路朝着东面山上巍峨的玉鼠洞宫去了。
九姬在蛇轿没入转角后,淡淡收回了目光。
原来里面坐的,是玉鼠洞宫的宫司大人。
只是当九姬再回过头来,却发现安三娘几人也都不见了。
被她救下的兔耳小姑娘心有余悸地跟她道谢。
九姬见她如凡人六七岁的模样,一双雪白的绒绒兔耳惊怕地抱着脑袋,九姬看她有些眼熟,想起好像在街边见过她和其他小妖儿一起耍玩,摸了摸她的头。
“别怕,那蛇轿走远了。”她问小姑娘,“是兔族的吗?你知道安三娘家住在何处吗?”
“回姐姐,我是兔族的,我叫涂绒,姐姐是要找开生药铺子的安三娘吗?他们家就住在我家旁边!”
九姬点头道正是,立时让小涂绒带她去往安三娘家。
安家也同大多数坊众一样,住在主路延伸出的如细枝般的狭窄小巷里。
不同于凡人的巷子,最少也由浅窄的小院拼凑而成,这妖坊的巷两边人家则住的更加拥挤,层层叠叠地向上加盖出四五层,歪歪扭扭地靠着一种妖界黏土糊住才没倒下来。
日头渐落,不远处翡翠琼木上,巍峨轩昂的玉鼠洞宫,日光在琉璃瓦边镀上金光。
但宫殿也掩住夕阳的光芒,只将大片的阴影斜斜投下来,拢住浅窄逼仄的妖坊小巷。
涂绒说安三娘家就住在这拥挤的院落里。
然而两人到了院门口等了半个时辰,都没等到安三娘回家。
小涂绒两条长耳朵打成了结,她不好意思地跟九姬说。
“我没骗姐姐,他们家就住在这。只是怎么没人呢?是不是因为权琅哥哥被抓走了呀?”
她说权琅便是安三娘的大儿子。
涂绒说完这话,就见几个妖众路过。
他们约莫刚从审案的空地回来,正说着案子的事。
“那大理寺让凡人来指认,竟然把权琅指认了出来,这下权琅被凡人抓走了,天爷,三娘家可怎么办呀... ...”
九姬一听,直道不好。
难怪她那晚跟李泠通了梦,通梦意味着她与此事牵连,原来真应在了这里。
看来她一时半会都等不到安三娘了,哪怕等到了,安三娘也没得心情与她说事。
九姬又看了看安三娘家那歪扭拥挤的房子。
杀了私塾先生的凶手,只是出自这样的人家吗?
*
东京城,大理寺。
单独腾出来的牢房被层层结界笼罩,每层都仿若一只金刚罩,将罪犯困于其中。
先前,钟鹤青让三个在杜先生身边见过面生学子的人辨认,三人全都指向了高挑瘦削的少年。
少年叫权琅,家住东京妖坊石三巷,母亲虽然是狸族狸妖,但他却继承了过世的父亲的族类,是位犬妖。
名录里显示他年岁为四十八岁,在妖界也就相当于十六岁的少年,因而仍与母亲和年幼的弟弟一起生活,一家三口以经营灵药铺子为生。
他家的灵药铺子开在人流稀少的路上,门面不起眼,在妖坊数不上号,但因着有一味旁的药铺没有的药草,而得以支撑多年。
除此之外,权琅家中便同坊里大多数坊众一样,既没有财富傍身,也没有根基依托。
钟鹤青穿过漆黑狭长的地道,在一处只点了一盏小灯的牢房里,看到了被捕入狱的犬妖。
他刚一走进,少年便亮出了獠牙。
那獠牙惨白,与九姬和李泠所言一模一样。
“你们这些凡人到底想怎么样?!”
结界将少年的怒意挡在牢房之内,钟鹤青神色未变,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为何杀人?而且是杀了你的先生?”
他开口问去,寺丞廖春立刻在旁记录。
然而少年却怒目瞪了过来。
“我没有杀人!更不可能杀了先生!
他咬着牙,“你们不能因为有人看见了什么,就抓了我当杀人犯!”
他吼着,挣得手上的镣铐锵锵作响,立刻有守狱的道士警告了他。
“老实点!你不想让我再念伏妖咒吧?”
少年眼睛红了起来,寺丞廖春出了些冷汗,但还是大着胆子道。
“我们大理寺见过的犯人多了,他们都是你这样给自己开脱的。你最好想清楚,好生交代。”
钟鹤青负手默然。
少年听闻这话,怒极反笑。
“我就知道你们不会信我,你们不会信妖... ...既然不相信,又来问我做什么?!我只有一句话,我没杀人,更不可能杀先生!”
廖春一边记录,一边摇头。
守狱道士见状,行礼问向钟鹤青。
“此妖桀骜不驯,是否要对其施加咒术?”
话音未落,仿若困兽的少年就红着眼睛低吼了起来。
“你们大理寺破案,都是这样屈打成招的吗?!”
他此话一出,道士不等命令便已以手结印,要念出伏妖咒语。
但钟鹤青突然抬手止了他。
道士意外,牢中的少年也愣了一下。
他看到火光暗淡的牢门前,那位大理寺少卿拿起油灯,亲自又点起了两盏。
灯火点亮,牢中通明了不少,火光照在他脸上,凡人少卿眸色深邃难辨。
“杜老先生的死状你应该很清楚吧。老先生一片慈心教书育人,最后却半身被兽齿撕烂丧生街头,死后半月有余,凶手仍逍遥法外。”
他的话说得很慢,一字一顿,少年本来因着愤怒而通红的双眼,此刻溢出了水光。
钟鹤青直接问了过去,“那你知道,是谁杀了老先生吗?”
话音落地,少年的眼泪咣当砸了下来。
可他却痛苦地摇了头。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杀了先生!那天晚上,我赶去的时候已经晚了,只看到一道黑影从黑夜里窜走... ...”
他说,他年岁渐长以后,想要识些凡人的字,好经营家里药铺,但妖坊中的私塾束脩很贵,他交不起,听说平角坊里有一位凡人老先生,收学生不怎么看束脩,哪怕是拿一袋子陈米过去,只要是学生肯学的,他都会收下。
权琅听说之后,便扛了两大袋草药去了杜先生的私塾。
他装作是凡人的少年郎,想让先生教着认几个字,只是家住何处,父母何人只能随便扯来。但他想要读书的心不是假的,杜先生只多看了他几眼就收了下来。
他来历不明,只敢趁着人少的时候去杜家的书屋,老先生从未问过什么。
但书读了一年,家里的生意越来越差了,倒不是没钱读书,而是越发没了时间。为了补贴家用,他在坊主熊友处谋了个庶务,要时常跑去山野间做事,他来跟杜老先生辞行,说以后无暇来读书了。
谁知杜老先生却不肯放他走,上来便问了一个问题。
“权琅是妖吧?”
权琅当时大吃一惊,下意识就想遁走,可先生却笑着安慰了他。
“莫怕莫怕,我早就知道了。人也好,妖也罢,读书都是为了一个上进,没有只可凡人读书,妖不能读的道理。”
他道,“你虽然识了许多字,但识字和读书知理是两回事,如今好不容易字识全了,正该知理的时候,就此辍学岂不可惜?莫要放弃,哪怕是半月一月来一回也成,我也不收你束脩了,你只要肯来就好。”
权琅听着,一时心下颤动说不出话来。
杜老先生笑得温和,他向天上作揖,“夫子在上,学生没有旁的本事,能以学问多渡几人便不负所学了。”
... ...
幽暗地牢内的明灭烛光,将少年眼中的水光照亮。
他说,那天先生告诉他,“学问不是识几个字背几篇问,是学于心间,是问遍人生。”
彼时他挠着头,说自己不是人,“学生只是个妖。”
老先生却捋着花白的胡子,笑出了声来。
“妖也一样。慢慢地,会过得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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