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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会如此?”
哪怕前半句话让他有了一个心理准备,当后半句落入耳中,杨文才身躯猛地一颤,也险些失声惊呼。
相公遭到了刺杀?
欧阳春亲自行刺?
换做旁人,对于那个辽国的马帮之主,或许还不够了解,但身为幕僚,跟在狄进身边耳濡目染,早就知道欧阳春是野心勃勃的草莽枭雄,创建的马帮在短短二十多年的时间内,壮大到数万精锐的规模,不仅仅是因为时势造英雄,更是在于此人克制的心态与绝对的掌控。
这样的人,是一个可怕的对手。
幸亏欧阳春的根基在辽东,与辽国的统治阶层有着天然的对立性,己方乐得让敌人内乱,如果在国朝,相公早就不惜一切代价,将之剿灭了。
可现在,辽主和萧孝穆祸水外引,驱策欧阳春和马帮好手南下,深入河北刺杀,这段时日虽不说风声鹤唳,但也是防卫严密。
说实话任何人受到刺杀,杨文才都不诧异,唯独这位……
于公,他这一辈子的前程都在对方身上,于私,这几年的相处也有钦佩和感激之情。
如果真没了……
那可怎么办啊!
“公子被欧阳春的毒刃划伤,如今正卧床,不要声张,速速回去!”
正哆嗦着呢,荣哥儿的声音再度飘入耳中,杨文才身躯一颤,险些破口大骂。
这种事能说话说一半么?
刚刚还以为人都没了!
“咦?”
心情大起大落,难免表现出异样来,席上众人看到荣哥儿入内,认出是狄进身边贴身的护卫,又见杨文才这般反应,注意力都转移过来。
郭承寿更是幸灾乐祸:“杨大官人,是不是背地里干什么坏事被仕林发现了?”
“无邪兄是要帮我说情?要让你失望了,不会有那么一日的!”
杨文才勉强平息心情,站起身来,对着狄元昌作揖:“大人,府衙内有些急事,相公唤我回去!”
狄元昌笑道:“去吧!去吧!”
卫元同样起身:“我送辉博兄!”
杨文才对着各方行了一礼,大踏步地离去,卫元在身后跟着,眼见荣哥儿去牵马,才趁机低声道:“商行有事?”
“与商行无关……”
杨文才回了一句,脑海中浮现出一個念头,如果那位相公真有个三长两短,郭家还会不会如此费心地分出利润,给狄家好处,就在两说,淡淡地道:“不要打听了,做好自己的事情!”
“是!”
听了这凌厉的语气,卫元面露凝重,应了下来,目送这位匆匆离开的背影,嘀咕了一句,转回厅中。
且不说席上的众人,心里都隐隐觉得发生了变故,大名府衙外,数匹骏马飞奔而至,杨文才翻身落地,快步奔入。
前院一切如常,官吏各行其是,但一至后院,气氛明显紧张起来,杨文才更看到长风镖局的好手在巡逻,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待得他走进屋内,扑面而至的就是药味,道全正端着药碗出来,低着头,神色极为难看。
杨文才的心一沉,腿再度软了,偏偏不敢往下倒,嘴唇颤抖,偏偏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
到了榻前,印入眼帘的就是那位平日里无所不能的相公,双目紧闭,脸色苍白,林小乙伏在边上,似乎刚刚哭泣过,眼睛红肿。
不过见到杨文才赶来,他又强忍悲痛,站了起来。
两人来到一旁,杨文才迫不及待地问道:“相公伤在何处?有多要紧?”
林小乙深吸一口气:“公子是被暗器所伤,伤在后背,伤口并不深,只是刃上涂抹了剧毒!”
杨文才不解:“府衙的护卫那么多,怎会给贼子得了手?”
林小乙叹息:“欧阳春武功绝顶,府衙内终究疏于防范,再者他的目的就不是下杀手,而是要让公子中毒,以作要挟!”
“要挟?”
杨文才目光一动,结合辽庭内部的局势,若有所悟:“原来如此,欧阳春受辽主和萧孝穆威逼,是希望在辽东起义后,得到我朝的支持,却又知道,有相公在绝不会任由他的野心得逞,才行此下策?”
林小乙抿了抿嘴:“公子昏迷前交代了两件事!”
“第一,万万不可对外声张,大名府继续维持着外松内紧,对辽方略不变!”
“第二,倘若欧阳春事后以解药要挟,万万不可受其所挟,一切等到十一娘子回来,夺得解药!”
杨文才点了点头,如此关头还能临危不乱,确实是这位相公的风格,沉声道:“狄总镖头何时能回?”
林小乙颤声道:“十一娘子在外清理‘组织’的成员,至今未归,我们已经告知公孙二娘,让她去通知十一娘子,可来回最少要数日!”
“这么久?”
杨文才变了色:“剧毒在身,拖一日便对身体损伤一日啊!”
“是……”
林小乙眼眶大红:“道全说,这毒太烈了,哪怕能保住性命,但拖久了,公子的身体会垮的!”
“小乙,你莫伤心,吉人自有天相,相公不会如此的!”
杨文才不知道自己此时的语气该是如何,似乎如释重负,却又同样能体会到这位忠仆的痛苦。
如果纯粹从利益出发,这位相公只要不死,还能提拔自己,就不是什么坏消息,毕竟朝堂上多的是文弱书生,狄进此前龙精虎猛的模样反倒是个异类。
但真要想得如此自私,也感到有些不好受。
定了定神,杨文才道:“从欧阳春手里取回解药,我无力相帮,唯有等狄总镖头回归!为今之计,只有先将大名府的局势稳住,千万不能泄露出去,让河北动荡!”
狄进是北京留守,专门负责对辽事宜,作为使臣程琳的后盾,关注的都是天下大势,至于大名府的治理,自有另一套行政班底,就算没有他的存在,也能将俗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所以只要谨慎些,消息还是能瞒住的,杨文才打起精神,刚要离开,履行亲信的职责,就听林小乙道:“相公还关照了,狄家那边,只将此事告诉狄老家主,其他人都莫要透露!”
“明白!”
杨文才点了点头,先将麾下一批幕客调集,条理清晰地分配好任务,并且针对贼人如果在外宣扬刺杀消息,做好相关的防备。
再以狄相公的名义见了大名府衙的官吏,确定了府内风波没有造成外界的影响后,才翻身上马,又朝着狄家所居的宅院而去。
“什么!六哥儿他……他……”
不出意料,狄元昌听了后,大惊失色,老脸上满是惊惶:“这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杨文才赶忙安慰:“大人放心,贼人偷袭得逞,却也不是想要相公性命,而是以此要挟,换取条件,这就有了夺回解药的机会!”
狄元昌立刻道:“有什么条件,就答应啊!六哥儿是朝堂重臣,北京留守,来日要入两府为宰执的,身体何等金贵,何苦跟贼人争狠斗勇?”
杨文才苦笑:“老大人爱护之心,我们都是知晓的,可那人是辽国的第一高手欧阳春,图谋甚大,相公在朝主政、出帅戍边,均系国之安危于一身,绝不会答应贼人所求!”
“唉!”
狄元昌欲言又止,最终深深地叹了口气,脸色灰败下去:“我狄家好不容易有了今日,难道当真天不眷顾么?”
“狄总镖头会夺回解药的……”
杨文才接下来再说什么,这位老者恍恍惚惚,已是听不进去了。
“大人安歇,我告退了!”
杨文才无奈,又担心府衙那边的情况,只能退下。
而当他离去没多久,一道身影轻轻地推开屋门,背后的月光投射出的阴影,恰好将垂头丧气的狄元昌罩住。
门缓缓关起。
隐约传来交谈声,很快又安静下去。
接下来的数日,大名府内一切如常。
百姓一无所觉,官吏一无所觉,唯有一群人紧张戒备,道全也乔装打扮,每每往城中偏僻的药铺,购买药材。
他来去匆匆,却不知一道道视线,早早跟随,观察着府衙的走向。
于是乎。
深夜之中,一道黑衣身影悄然进入药铺之中,打开道全购买的药方,仔细分辨着用药的成分,微微颔首,悄然离去。
第二夜,黑色身影继续查看药方,目光幽幽。
第三夜。
第四夜。
第五夜,黑色身影看完药方,眉宇间已是露出喜色:“用药越来越重了,毒性快要压制不住了么?”
……
直到第八夜,当黑衣身影再度打开药方,脸色却陡然阴沉下去,喃喃低语:“固本培元的方子?解药夺回了?可惜,竟没有让狄进成为废人……”
“我能做些什么?不!这符合我的利益!我什么都不需要做!”
黑衣身影轻轻吁出一口气,将药方放回原处,准备离去。
然而他刚刚转过身来,就陡然僵住。
不知何时,另一道高挑的黑衣身影鬼魅般地立于后方,右手握着一根铜锏,在左手上轻轻拍了拍,审视的视线落了过来,带着几许感叹:“‘都君’‘司灵’,没想到真的是你!”
“难怪六哥儿对你如此赞誉,可真谨慎啊,这么好的机会,居然什么都不准备做?”
“既如此,我只有亲自把你这条鱼儿捞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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