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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敕命内阁中枢,督有司及天下府县,度田。”
“……敕命内阁中枢,督有司及卫所边镇,清军。”
“……敕命内阁中枢,督有司及宗藩王府,造册。”
西苑来的传旨太监,先后宣读完三道圣旨。
而文渊阁门口,众人却是一片寂静,无人开口出声。
高拱心中一阵激荡,却又满心忧虑。
皇帝这三道旨意,对他而言,几乎是让他等待了几十年,其意义不亚于这一次的新政。
先说度田。
其实就是重新清丈天下府县最新的田亩之数。无论是官田、屯田、业田还是民田,全都在重新丈量的范围之内。
再说清军,这自然不是后世某个用来指代某个群体的名词,而是一个动词。即清查天下卫所边镇的在籍官兵实属,因为带来的就是将那些虚报的数量给剔除掉,断绝各处将领吃空饷的机会。
最后就是宗藩王府造册这件事了。
和前面两件事情相比,这件事反倒是最简单的了。
因为只需要将分封天下各处的宗室王府名下的田地产业清查登记造册,再重新由宗人府统计一遍最新的宗室人丁即可。
虽然这些事情早就已经囊括在高拱的新政新法里。
但现在有了皇帝直接下的旨意,就相当于是取得了最高权限。
但凡是有官员或者人反对新政,在触及到这三件事情的时候,那就是抗旨不遵,而不单单只是反对新政,将事情拉到朝堂之争上去。
也正是因此,高拱心中激荡不已,却又忧虑万分。
因为光是从这三道旨意就可以看出,皇帝已经自觉时日无多了,所以他要在生命最后的时间里,动用自己的皇帝权威颁布这三道诏书。
因为等皇帝驾崩之后,这三件事就会成为先帝遗愿,祖宗成法。
到时候就算是朝野有人攻击新政,也可以继续被定为反对祖宗成法,忤逆违背先帝遗愿的罪名。
高拱以内阁首辅的身份,从三名传旨太监的手上接过圣旨,双眼扫向在场众人,最后落在已经被册封为太子的朱载坖身上,而后长长一叹。
他心如明镜一般。
这是皇帝在为新君铺路啊!
慈父如此,人非草木,怎能不让他心生动容。
然而在动容之后,高拱又觉得压力如山一般落在自己的肩上。
这三道旨意不论是哪一桩事,都会掀起天下轩然大波。
倒是诸王府宗室的动静可能会小一些,但有前两件事情,这些宗室免不得会暗中串通地方,对朝廷发难。
传旨太监们已经离去。
黄锦也神色复杂的离开。
朱载坖看向面前的阁臣们,犹豫半天才小声开口:“元辅?诸位阁老?”
高拱抬起头,却只觉得自己手上拿着的这三道圣旨重如万钧,可他还是露出笑容:“王爷今日终正东宫大位,该是速速回府安排诸事,会宫中各监司局,搬入东宫。朝中诸事繁杂,臣等不便耽搁,还请太子见谅。”
说着话,高拱便躬身抱拳。
在他身后的袁炜、李春芳、赵贞吉三人亦是如出一辙。
朱载坖动了动嘴唇,却知道这是因为那三道圣旨的缘故。
他心中默默一叹,回眸看了一眼西苑方向,最终才颔首点头:“国家多事之秋,幸有诸卿操劳国事,万望诸位保重身体。”
说罢。
这位新鲜出炉的大明东宫太子,才在一众裕王府护卫的簇拥下,于东宫宫门前,向着东华门而去。
待到太子离去。
高拱便立马领着袁炜三人回到内阁班房。
将手上拿着的三道圣旨放下。
高拱重重一声长叹。
回到班房里的李春芳、赵贞吉两人也是眉头夹紧。
袁炜走到一旁端起茶壶,为首辅桌案上的茶杯添了一杯茶:“陛下今日慈父之举,这分明是为新君铺路,好全了人亡政不息,亦是为新君即位之后减轻身上的担子。元辅执掌中枢,便是千难万难……我等也只能迎难而上了。”
袁阁老现在也是头皮发麻。
皇帝三道旨意,直接将他自己的退路全都断了。
原本从逻辑上来说,就算新政出了问题,也是落在内阁和中枢。到时候皇帝出面,就可以从中枢内阁找几个人出来顶罪,平息出现的问题。
但是现在。
当这三道旨意昭告天下,皇帝就已经不留后路,让自己冲在了新政的最前面。
这显然不符合已经坐在龙椅上四十五年的那位皇帝。
但袁炜却又清楚,这很符合即将离去却又身为人父的皇帝形象。
高拱眉头夹紧:“若非……皇上何至于此?”
现在高拱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当今这位皇帝陛下了。
他自嘉靖二十年中进士,到如今位列内阁首辅,花了二十五年的时间。
对于当今皇帝,高拱很清楚对方。
皇帝有过励精图治,后来也长期深居内廷修玄,纵容奸佞把持权柄。
也正是因此,高拱对嘉靖的态度一直是复杂的。
因为皇帝修玄和纵容奸佞,所以让高拱一步步产生了要虚君实相的念头和谋划。
但现在,高拱又不得不从心底敬佩起皇帝。
不论出于何种目的,皇帝今天这三道奏疏,都足以撑起皇帝成为一个开明之主,圣明之君的形象了。
而高拱之所以感叹。
却也同样是因为这三道奏疏。
他先前嘴里中断了的若非,其实就是想到,若非太子只是中人之资,而非能主,皇上大概也不可能会在龙驭宾天前下这三道奏疏。
皇上完全可以将新政的事情,安安稳稳的托付给新君。
正是因为担心新君的才能,所以才有了这三道奏疏。
见高拱说话犹犹豫豫,面上百感交集。
李春芳在旁开口:“元辅,当下无论如何,皇上的旨意都要下朝堂,昭告天下。便是因此会惹来诽议,招致朝堂内外声论,我等也必须要做。”
赵贞吉补充道:“度田、清军、造册,这三件事哪一样单拎出来都是天大的事情,如今一并昭告天下,只怕是要出些乱子的。是不是该召镇远侯入宫一趟,他奉旨坐镇京营,是总理京戎大臣。还是得要让他知晓,防备京师生乱。”
度田和王府造册的事情,所产生的影响可能还不大。
就算是度田,因为前段时间朝廷刚开始议论新政,到开始推行新政,中间已经闹过好几场了。
这个时候再有一道度田的旨意,地方上那些人大概也不敢有太过激烈的举动。
但这个清军,却是多少年没有过的事情了。
而且朝廷也不是没有过清军,只是过去都是专门针对某一个地方的卫所和边镇兵马行清军之事,这一次却是要对天下所有卫所和边镇清军。
真要是因为这个事情,闹出什么地方兵变。
那就是大麻烦了。
当然。
能有兵变,也必然是那些中饱私囊的将领们在背后鼓动的。
而军中这些将领,又或多或少是和朝廷勋贵或官员有联系的。
赵贞吉说要让掌管京营的镇远侯来一趟内阁,自然就是冲着这个意思去的。
镇远侯顾寰深受皇上信任,清军这件事不会波及到对方,那么京师的安全就需要依靠顾寰和京营来确保了。
高拱听完后,当即拍桌子:“现在!现在就让人去找镇远侯来内阁一趟!”
皇帝的旨意不能耽误。
高拱现在也只能是赶在可能出乱子前,先让顾寰带着京营,将京师警戒起来,暗中防备有人制造祸乱。
一时间整个内阁都动了起来。
因为除了京营那边需要通知,诸如顺天府、五城兵马司都要通知到位。
就连驻守在京畿府县的其他卫所兵马,也要下令弹压,无令不得擅动。
不过与此同时。
皇帝的三道旨意,也终究是伴随着内阁的动作,传到了各部司衙门,随之便是昭告天下,行文传徼天下知晓。
一时间。
无数人因此而动了起来。
而在距北京城三十里外的一处偏僻少有人烟的雪窝子里。
低洼处,一支兵马已经是默默安营扎寨在此数日。
为了保证不被远处的村舍百姓发现,这几日整营兵马都少有开火造饭,基本是掐着点烧几锅开火,而后便用热水就着炒米、炊饼吃进肚子里。
今日刚刚用过饭。
除了防风的士卒缩在几个高处位置,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大多数士卒都回到了帐篷里避寒取暖。
自京师方向,一道人影骑着马快速靠近过来。
到了低洼地边缘勒停战马,交给守在背坡处的官兵后,就斜着身子从坡上滑了下来。
几个踉跄险些栽倒在雪地里。
最后稳住身子,这才继续向着中军打仗赶去。
到了帐前,朱七跺了跺脚,将身上的外套取下挂在门口,这才走进帐内。
帐内。
严绍庭正与朱时泰两人,带领着忠勇营各级将领聚在一起,目光盯着中间的北京城堪舆图。
朱时泰手指在堪舆上缓慢的游走着,划出一道路线,最终直抵紫禁城。
“这样走,我们能走的最快,同时也能避免提前被人发现。”
一旁的副将开口问道:“需要多长时间?”
朱时泰眉头下沉:“估摸着最多两个时辰。”
众将抬头看向严绍庭。
朱七这时候也走了过来。
严绍庭冲着众人压压手:“再推演几次,务必要将各处错漏都填补上,按照最混乱的局面去计划。”
他不知道老道长到底要在驾崩前做些什么,以至于需要将自己和忠勇营密诏回京。
于是自己也只能从最不可能出现的局面去安排。
吩咐完之后。
严绍庭这才看向走进来的朱七,拉着对方走到一旁。
“京中有什么消息?”
朱七点点头,从袖中取出一个纸筒,将里面盛放的纸张取出。
“最新的消息,皇上今日召裕王入宫见驾,随后裕王行至会极门东侧,黄锦奉旨赶至,传旨册封裕王为皇太子。”
严绍庭目光一闪。
这消息已经和自己掌握的情况不一样了。
因为他所知道的是,老道长直到驾崩的那一刻,也没有册封皇太子。
但是现在,却是在活着的时候,在生命的最后几天里,将裕王朱载坖册封为太子了。
营帐并不大。
朱七即便是压着声音,朱时泰和帐内众将也都听到了这话。
皇上竟然已经将裕王册封为太子了!
这个消息无疑是让所有人都诧异,却又觉得合乎情理。
但众人也不再看面前的堪舆,而是悄悄侧目看向这边。
严绍庭看了眼还有话要说的朱七,点头道:“你继续说。”
朱七嗯了声:“随后皇上又降三道圣旨给内阁,命内阁中枢督办,朝廷要度田、清军,还要命宗室造册,三道旨意已经传晓京师各部司衙门,遵旨昭告天下。”
顿时帐内响起一阵窃议声。
严绍庭亦是心中一动,眉头皱起。
老道长的深意,他也在瞬间明白过来。
也就是在明白过来后,他才清楚了,老道长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将自己密诏回京。
别管今日这三道奏疏会产生怎样的影响。
只要北京城这座中枢不乱,那么当下的大明朝堂就还能继续掌控天下。
毫无疑问。
在这个时候,老道长终究还是信任自己和忠勇营三千将士的。
朱七小声说道:“京中,如今早有京营参将郭玉创统御的三千天子近军。前些日子因为百官跪谏西安门反对新政,皇上借机召龙虎军驻守宫门。现在我们也奉密诏回京,此地已有三千兵马。皇上定然是觉得这些旨意可能会引起朝堂内外不满,所以需要用大军弹压震慑。”
严绍庭点点头,因为朱七说的基本就是答案。
他当即询问道:“皇上当下还有何谕令安排?”
现在老道长已经做了这么多安排,他觉得肯定还有别的动作。
果然。
朱七点头道:“自降旨内阁后,皇上就让司礼监准备,移驾回乾清宫。算算时辰,这个时候宫里应该已经将乾清宫洒扫干净,皇上也该是从万寿宫那边进了乾清宫。”
乾清宫。
才是大明皇帝真正的寝宫居所。
位于前朝三大殿之后。
严绍庭当即抬头,转身看向帐内众将。
他沉声道:“今日乃何日?”
朱时泰快速开口:“腊月十三,乙亥日!”
严绍庭眉头一动,神色逐渐郑重起来。
他目光流转,注视着自己麾下忠勇营的将领们。
今天已经是嘉靖四十五年腊月十三日了。
明天。
也就是嘉靖四十五年腊月十四,庚子日。
皇帝驾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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