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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十三。
因为连绵大雪,到下午的时候天色就开始逐渐暗淡了下来。
原本。
像这样的天气,人们基本就是缩在家里,老婆孩子热炕头。
但北京城里围绕着皇城周遭的街道上,却布满了车辙和脚印。
五城兵马司的人与顺天府、大兴县的差役骂骂咧咧的结队,在街道上巡哨。
名义上自然是因为大雪天气,防止城中民房垮塌,官府可以及时探查解救受困百姓。
但实则上究竟是为了什么,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北城德胜门附近的日忠坊、发祥坊因为地势高,又有积水潭、什刹海属于上游水源,因此坊内多是勋戚家宅。
成国公府,亦是坐落于此。
只是今日正午时分,成国公府却是忽然就紧闭家门。
府内。
成国公朱希忠脸色凝重,看向今日午后自家中后门入府的定国公徐延德、英国公张溶二人。
“镇远侯顾寰已经去了内阁,想来今日他是不会出城了的。”
张溶审慎着开口说了句。
定国公朱希忠却冷眼沉眉:“陛下历来信任顾寰,如今内阁召他坐镇文渊阁,也是应有之意。只要顾寰那边不出问题,京营就不会出大乱子,京师也就无虞。”
定国公徐延德却摇头道:“京师无虞,可地方上只怕是要闹腾起来了。加之京中勋臣武将无数,这些人这么多年下来干的什么事情,你我都知道,这一次皇上有此清军旨意,他们难道不会慌?难道不会害怕?”
“怕就能成他们对抗皇上和朝廷的理由吗?”
朱希忠沉着脸,冷哼了声。
张溶在旁开口劝说:“眼下还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该是想想他们这些人这么多年在地方和边镇,造兵册吃空饷,如今皇上要清军,他们会不会做些过激的事情来。”
“怎么?难道他们还敢造反不成?”朱希忠老大的不爽了,满脸怒色。
勋贵和军中将领这么多年,暗中造兵册吃空饷的事情,他这个成国公不是不知道。
只是过去因为种种缘由,他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自家就算不去吃空饷,不去克扣官兵钱粮,可成国公府也在过往受历代皇帝厚赏无数,家中田地更是不计其数。再加上成国公府这么多年下来,各种姻亲门生也是不少。
这些人在军中吃空饷克扣官兵钱粮,他也不可能全然约束了。事后知晓,也只能是帮着隐瞒擦屁股兜底。
英国公张溶看着怒气冲冲的朱希忠,笑着开口:“皇上要清军,朝廷要新政,这是改不掉的事情。你我三家身在其中,家中儿郎如今也在军中效力,以为表率。如今以我看,皇上恐怕是要看我等人家的表现了。至于下面其他人,恐怕皇上另有后手以备不测。”
造反?
若是因为皇帝降旨清军,就有勋臣和军中将领造反,恐怕才是皇帝和朝廷最希望看到的事情。
如此就能借机清理一遍勋臣将军,将清军的事情敲死落实。
徐延德在旁摇头说道:“现在麻烦就麻烦在,皇上是一日三道旨意,又是度田又是清军,还要让宗室造册登记。这等情况下,难免会有些人暗中找到朝中勋臣将领,两方合力一处,到时候我等就是想劝想拦,只怕也劝不住拦不住了。总不能真就看着京师血流成河,人头滚滚吧?”
这位定国公实在是有些担心。
就算徐家没有大问题,可架不住自家那些姻亲旧故在军中是必然有不法行径的。
朱希忠哼哼了两声,看向两人:“那你们说,现在该怎么办?”
英国公张溶目光转动,缓声说道:“依我看,还是要派人各系联系各家,让他们勿要擅动。皇上要清军,这是好事。他们这些年也吃了不少好处,利滚利也早就富裕一方了。如今朝廷要清军,他们还是早些把手收回来的好,若是有缺额的地方,各家一并商议着出些钱粮给补足了。都是与国同休的勋臣人家,知错就改,加之今年俺达部辛爱黄台吉领兵十万攻打宣大两边,如今转去河套屯驻,贼兵不退,开春之后必然还有大战,皇上终究是不会严苛对待的。”
说完后,张溶便看向定国公徐延德。
徐延德琢磨了下也是点头道:“我看这个法子可以,现在见好就收,终究是还有情面在。缺的多了,就补上,朝廷也不会太过追究。真要是那等还冥顽不灵的人,吃了罪,被砍了也就砍了,怨不得旁人。”
随后。
两人同时看向了成国公朱希忠。
京师里,如今就他们三家为勋臣之首。
他们三人敲定主意,基本也就能代表京中勋臣人家的态度了。
朱希忠望着看向自己的两人,脸色一阵变换,最后也只能是点头长叹道:“陛下……陛下终究待我等人家不薄。朝廷新政,继往开来,清军各处也是应有之意。与国同休……与国同休,若是国家都没了,我等人家又如何同休?”
这位已经上了年纪的国公爷,终于是缓缓站起身。
他走到门口,看着屋外飘雪。
“就按这个法子办吧,现在就去通知各家。”
张溶和徐延德两人也走到了这位老兄弟身后。
定国公徐延德小声道:“若他们不愿松手呢?”
朱希忠眉头一紧,眼里闪过一道杀气。
“那就怨不得该他们死了!”
……
“都走到现如今了,这一条死路还能回头?”
“回头是死,不回头也是死。”
“难道还能怪得了我等?”
同一时刻,亦是在京城之内。
一屋子满满当当数十人挤在一起。
这里面有身着武勋官袍的将领,也有穿着绫罗绸缎的士绅商贾。
说话的是一名勋贵。
只是皮肤细嫩,面容娇柔,全然没了武人的悍勇,显然是个勋贵后代。
“罪不至死,罪不至死。”
一名商贾笑眯眯的说着:“这天下,南来北往,各地卫所的兄弟本就艰苦,平日里照拂我等买卖,我等也愿出些辛苦茶水费,顺便帮着带些东西贩运。大家你好我好,不过是寻常而已。就算是边关那头,总不能让弟兄们穿着单衣在这个季节守边吧?”
此人刚一说完。
立马就有另一名士绅模样的人开口道:“可不就是这个理!朝廷的定额就那么多,真要是不私底下做些买卖,赚点闲散钱粮,这边墙谁来守?如今辛苦诸位将军,边墙还算无虞。真要是半条路子都不给,别说是将军们了,就算是我们也不愿意再往边关跑生意了。”
一众勋贵武将默不作声。
倒是在场的士绅商贾嘴里话术不断。
“咱们都是挣的辛苦钱。”
“走边一趟,那都是拿命去换银子。”
“一趟下来赚的还没有赔的多,朝廷又禁盐铁,大头都是旁人赚去的。”
“就是就是,咱能挣几个子啊?”
“可如今要清军,这是不让我们活了啊!”
终于。
一帮士绅商贾,将目光投向了在场的勋贵武将们。
“皇上的旨意,朝廷的命令,你们说该怎么办?”
“难不成要我们去造反?”
一众士绅商贾立马齐齐摇头。
其中一名大概是领头的,笑着说道:“律法昭昭,哪能做造反杀头的事情。我等……就是想着,前些日子宫里不是传出来,皇上有恙的风声嘛?如今皇上又从西苑还乾清宫居住,这里面是不是……”
“有隐情?”
“对咯!”士绅商贾领头之人双手一拍:“我等估摸着,若当真是皇上染疾病重,会不会可能是宫里和朝廷有奸人,隔绝内外,假……”
“假传旨意!”
一名已经传承了好几代的年轻伯爷,两眼一亮,顺着士绅商贾的话将假传旨意四个字说了出来。
众人一阵沉默,眼神却在不断的交流着。
很显然,所谓宫里和朝廷有奸人在隔绝内外,这样的话其实不必去深究是真是假。
他们只是需要一个理由。
一个光明正大去表示不满的理由而已。
等徐延德、张溶、朱希忠三位老国公好不容定下谋划,开始派人各处联络传话的时候。
已经有数十名在京勋贵武将,穿着朝服,自大明门入,过承天门、端门,,一路到了午门,这才停下了脚步。
随后这些人就开始公开呼喊,言称宫中有奸佞小人,趁皇帝病重,隔绝内外,意图不臣。
至于目的。
很简单。
他们要见皇帝。
这个时候。
正是高拱头一天亲自坐镇内阁。
听到制敕房中书舍人苏愚的通禀后,高拱又双叒叕一次险些被气的晕厥过去。
不久前才被召来文渊阁坐镇的镇远侯顾寰,亦是被吓了一跳。
在他的视线里,在听到消息后,首辅高拱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来,然后眼珠子猛烈的翻了几下,脖颈都已经青筋根根分明了。
还好。
高首辅最近经历的实在是太多了,经验也愈发的丰富起来,终究是没有如第一次听到百官跪谏西安门时,直接被气的昏厥过去,醒来又吐了一大口血。
可如今勋贵武将跑到午门前。
高拱也是被气的心里直扑扑。
他看了眼顾寰。
顾寰立马沉声开口:“如今陛下圣体情形不明,元辅有何吩咐,只管示下,本侯与京营将士,势必拱卫京师皇城宫闱!”
杀!
一个杀字,差点就从高拱的嘴里蹦出来。
他是真恨不得让顾寰带着京营的兵马,直接将跑到午门前闹事的那帮勋贵武将给砍了。
而等高拱与顾寰两人赶到午门外,见到现场,却是真的眼前一黑。
只见此时午门前聚集的勋贵武将人数又多了不少。
这里面有承爵的勋贵,也有恩奉的亲贵,亦有无爵而在锦衣卫袭位的将领。
而领头的。
高拱看的清清楚楚,竟然还有安平伯方承裕、玉田伯蒋荣。
这两位可都不是寻常人。
首任玉田伯蒋轮,那是当今皇帝的舅父,慈孝献皇后的堂弟。蒋轮在嘉靖元年五月封伯。嘉靖五年卒,由其子蒋荣袭爵。
至于安平伯一系,则是孝烈皇后的家人。
说起这位在嘉靖二十六年就去世的孝烈皇后,那就得要提一下嘉靖二十一年十月,宫女杨金英等串联谋逆,刺杀皇帝的事情。
当时,曹妃姿色颇好,老道长甚是宠爱,晋封端妃。杨金英等宫女便利用这个机会,准备用绳子将皇帝勒死。但好巧不巧,绳子被打成了死结,因此刺杀未遂。
跟着杨金英一同谋逆的宫女张金莲怕了,偷偷跑去方皇后的寝宫请罪。方皇后惊闻之后赶忙带人赶到乾清宫,这才将绳子解开,将皇帝给救了出来。
随后方皇后又处变不惊,命令太监张佐逮捕谋逆的宫人。当然,方皇后当时也趁机将曹端妃、王宁嫔以及杨金英等一众宫女处死。
事后也同样是为了表示感激,皇帝将孝烈方皇后的父亲方锐封为安平侯。
方锐死,便由儿子方承裕袭爵,降等为安平伯。
一个是皇帝舅父家的外戚,一个是皇帝已故皇后家的外戚。
这两个都是本朝正儿八经体面的不能再体面的外戚了。
高拱看着两个已经上了年纪,却还要跑到午门这里来的伯爷,只觉得后脑勺一阵抽抽。
可安平伯方承裕、玉田伯蒋荣两人却不管首辅脑子到底怎么了。
方承裕最先开口:“高拱,皇上如今病重,移驾回居乾清宫,我等身为勋戚,要见皇上!”
“见皇上!”
“见皇上!”
“我等要见皇上!”
午门前,随着安平伯方承裕的振臂举手,所有人都呼喊了起来。
高拱一时头大,声音也变得严厉了起来:“安平伯!此乃宫闱禁地,你们都是勋戚人家,如何能在此聚众闹事?”
他看向面前的人群。
基本都是在京无所事事的勋戚。
而这些人,又他娘的完美契合了度田和清军两道旨意。
自己就是用脚指甲想,也能想到,这帮人是怕了。
但他话刚说完。
玉田伯蒋荣便冷哼一声,挥手指向高拱。
“高肃卿!我等都是勋戚,与皇上一体!”
“如今皇上病重,尔为首辅,却与内廷勾连,沆瀣一气,隔绝内外。”
“我等心切皇上龙体安康,欲要面圣见驾,尔却屡屡阻拦。”
“你想做甚?”
“你高肃卿是要谋反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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