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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4 谜山(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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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线索仿佛又绕了回去,曾燕换人这个疑点仍旧像个巨大的脓疮,钉在线索的正中央。

    “尹竞流失踪,真假曾燕,如果不算上来历不明的小花、朱家母女,那现在至少有两起案子。”陈争说:“你知道我在捋出这一条复仇线索时,还想到了什么吗?”

    话毕,他顿了下,对这句脱口而出的话感到懊恼。提这种问题有邀请鸣寒来窥探他内心的嫌疑,而这并不是他的本意。解释更显得突兀,他只好沉默。

    “凶手得知杀错了人,会是什么反应。”鸣寒说:“不知道你是不是这样想,但至少我自己对这一点最感兴趣。我们要对这个凶手做一个画像吗?”

    陈争已经做过画像。在尹竞流已遇害的前提下,最应该为他复仇的应该是他的父亲尹高强。但这位孤苦的老人家似乎没有复仇的能力,并且没有将失踪联想到遇害上——也许是不愿意这么想。

    尹竞流在二中的人缘很好,他这样的好学生,自然是老师的心头宝,很难得的是,大部分学生也和他关系要好。只是这些人里,有会为他复仇的人吗?这人是怎么在十年之后知道了当年的真相?

    尹竞流来到洛城后,几乎不与人接触,没有形成有效的人际关系,因此这个复仇者如果存在,更可能是竹泉市的人。他或许在几年之前,也以为尹竞流是失踪了,或者更悲观一点,他猜想尹竞流遇到人口拐卖,已经被卖到国外,甚至去世。但时间线拉近,他由于某个契机,终于注意到尹竞流上大学前后的改变是因为视力减退。只要注意到这一点,推理到曾燕冯枫等人身上就是时间问题。

    当他锁定了目标群体,再去寻找证据、核实,还原出尹竞流失踪的真相。到了这一步,就是计划复仇。

    这个人和尹竞流有非同寻常的关系,可能多次接触尹高强,尹高强那里或许找得到线索。同时他逻辑性很强,十年过去还能实施复仇,是个很偏执的人。将“曾燕”放在垃圾桶里,在她身体上插上竹签,也许是一种干扰,让警方在刚接触案子时联想到同行仇杀。

    他的每一步做得都看似圆满,暂时没有让警方找到关键线索,但是他杀错了人,他不知道“曾燕”已经不是以前的曾燕。

    他不了解这群人。

    “冯枫他们很危险。”鸣寒说:“凶手选择复仇,那么要杀的就不止是曾燕。冯枫我后来又试着联系过,还是联系不上。”

    “凶手已经对冯枫下手……”陈争蹙眉沉思,“他还没有途径知道杀错了人。”

    鸣寒立即会意,“但他会紧密关注警方的调查进度。我们放出曾燕换人的消息——不必向公众公开,只需要让他知道,他的下一步就会被打乱。”

    陈争问:“会开车吗?”

    鸣寒笑道:“看不起谁?”

    两人换了座位,陈争在副驾给孔兵打电话,孔兵听完沉默了许久,陈争忍不住喊道:“孔队。”

    孔兵这才出声,“我来安排。冯枫那边我联系万均市的兄弟单位去问问情况。”

    同样在找冯枫的还有柯书儿,每次听到“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她都烦躁得想砸手机。

    下午,服务员到后厨说:“卫师,有位女士找你。”

    经过陈争的造访,卫优太对突然出现,要找自己的人很是戒备,警惕地来到包房,看到的就是神经质得咬指甲的柯书儿。柯书儿粉底打得很厚,口红红得像喝了血,还有那一双阴沉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人的时候,目光像湿漉漉的蛇。

    以前就是这样,卫优太不禁想起高中时的情形,柯书儿入校就很张扬,她并不是那时全校最美丽的女生,但她会打扮,交际花一样穿梭在男学生中,谁比她好看,她就背地里使阴招,以至于那一届女生很少有人打扮自己,惹不起,总躲得起。

    “冯枫联系过你吗?”柯书儿突然开口,声音发抖,像个病人。

    卫优太关上门,无形的压力兜头照下,“冯枫?他为什么要联系我?”

    “别他妈装了!”柯书儿根本克制不住情绪,“曾燕死了,警察找过你了!”

    两人隔着矮桌而坐,明明说着同一件事,却像分属两个完全敌对的阵营。

    “是,警察找过我,问我知不知道曾燕死了,问她高中时是个什么样的人。”卫优太将茶水往柯书儿的方向推了推,佯装镇定,实则试探,“这不是很正常吗?曾燕高中时和我们是什么关系,稍微一调查就知道,肯定会找到我们。你太紧张了。”

    “可是曾燕为什么被杀,你不知道?”柯书儿的眼睛都快鼓出来,“警察肯定知道当年的事了!”

    卫优太脸色一沉,像看一个怪物般看着柯书儿,一分钟后缓缓道:“当年?当年发生过什么事?”

    柯书儿难掩震惊地看着他,“你……”

    “我说,你太紧张了。”卫优太冷冷地说:“当年我们是混混没错,找低年级收保护费,打过老师,谈恋爱,还进过局子,但那不都是年纪小不懂事吗?我们也受到了教训,现在本本分分做生意。怎么,过了十年,警察还会找我们翻旧账?”

    柯书儿高高耸着的肩膀渐渐塌下去,不久爆发出一连串笑声,“对,对,你说得没错,我们只是年纪小不懂事。卫优太,我当年是不是小看了你,你才是最沉得住气的一个。”

    卫优太喝了口茶,不答这句话。

    柯书儿说:“但是冯枫联系不上!他会不会也……”

    “他是风光摄影师,到了信号不通的地方,联系不上是常事。”卫优太打断,“其实你不该不断给他打电话,今天也不该来找我。”

    这话仿佛戳到了柯书儿的痛点,她再次激动起来,“我不找你们,你们就没事吗?当年是我做错了吗?”

    卫优太不悦,“说了和当年的事无关。”

    “你骗谁呢?”柯书儿讥讽道:“你真那么看得开,你干嘛把门关上?让你那些员工都来吃瓜啊!”

    卫优太说:“如果你今天是来找事,那恕我不再奉陪。”

    “站住!”柯书儿寒着脸色,“我联系不上冯枫后,接到几个古怪的电话。”

    “嗯?”卫优太再次坐下。

    柯书儿发抖,“没有声音,但他肯定知道我是谁,他想看看我在接触警察后的反应。”

    卫优太说:“你说话了?”

    “没有!”柯书儿冷笑,“我有那么蠢吗?”

    卫优太仿佛才反应过来,神情凝重,“打电话的会是谁?”

    柯书儿得意道:“终于知道慌了?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她低下脖颈,声音也压得十分低沉,“警察还说,现在死的那个‘曾燕’,不是我们认识的曾燕。”

    卫优太讶然,“什么意思?”

    柯书儿挺直腰背,“我也不知道。我今天就是来提醒你,万一东窗事发,我们谁都别他妈想跑!”

    陈争没有完全放下吴怜珊,把鸣寒送回北页分局后,又独自来到卫校。吴怜珊和“曾燕”的友情建立在一个悬空的架构上,她们之间的交流、对话,几乎只有她们自己知道。现在“曾燕”已经死亡,吴怜珊可以任意发挥。知道她们认识的人,可能只有便利店的卢经理,以及吴怜珊的男友。而男友又是吴怜珊和“曾燕”关系变得尴尬,进而不联系的“罪魁祸首”。陈争打算见一见这个比吴怜珊小两岁的男学生,顺道听听老师口中的吴怜珊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找吴怜珊?她是我们这儿的学生,但是今年已经毕业了,她去的单位还挺不错的,你等等我看看……是九院。”吴怜珊的辅导员是个很热心的中年女士,“你要她的联系方式吗?”

    陈争接过辅导员递来的矿泉水,“谢谢,我已经在九院见过她,今天来,是想和她的老师们聊聊。”

    辅导员皱了皱眉,“吴怜珊挺好的啊,成绩好,和同学处得也不错,她不可能犯什么事吧?”

    “没有没有,查她朋友的案子,需要了解她的在校情况。”

    “查她朋友怎么查到我们这儿来了……”辅导员嘀咕两句,但也很配合地回答了陈争的问题。吴怜珊如她自己所说,的确是从雅福市考来的,家庭不怎么富裕,因为早早失去双亲的缘故,比同龄人早熟务实。也可能是因为成长环境艰难,吴怜珊非常上进,这种上进不仅体现在学习上,还体现在参加学生活动上。她身上有一些从普通家庭带出来的局促,但看得出她在积极地改变,拼命在城市里站住脚跟。头一个学期,她就拿了奖学金,之后参加护士技能考核,拿下优胜。在专业之外,吴怜珊还参加了校外帮助女童、妇女的活动。

    说到这儿,辅导员顿了顿,面露迟疑。

    陈争等了会儿,“吴怜珊参加的这些活动有什么问题吗?”

    “这倒不是。”辅导员连忙摇头,“都是很正规的公益活动,有的是医科大学牵头的,有的是政府牵头的。她在里面也很活跃,帮助了好些人,还有康复了的患者来给我们送锦旗呢。”

    辅导员找到锦旗,欣慰道:“看,说她人如珊玉,慈心怜苦。”

    送锦旗的是一位长期遭受家暴的妇女,她原本的家庭就给了她很多苦难——母亲早逝,舅舅对她非打即骂,成年后摆脱了舅舅,却所嫁非人,常年遭受家暴,甚至被逼迫卖Y,公益组织找到她的时候,她的身心都遭到了巨大创伤,流产、性.病、骨折等让她失去活下去的勇气。

    吴怜珊是照顾她的护士之一,不仅协助医生为她治病,还用辅修学来的心理学知识开解她。她彻底康复后对吴怜珊最为感激,决定离开竹泉市,重头再来。去年,学校还收到了她从山区寄来的山珍——现在她是一名山货小贩。

    一切听起来都很美好,但陈争留意到辅导员不经意流露出的遗憾,一问,原来吴怜珊在收到锦旗后不久,就退出了所有活动组织。

    “我们几个负责学生生活的老师都挺震惊的其实。”辅导员说,大家都看得出吴怜珊在活动中有多积极,而且这些活动并不是只耗费她的时间,对她今后的选择也有帮助,但她说放弃就放弃了。

    陈争问:“她有没说过是什么原因?”

    辅导员点头,“要开始实习了,她担心时间调节不过来。这也是可以理解,只是从我本人来说,还是觉得可惜。”

    陈争想了想,“但吴怜珊前不久才在九院入职,她一早就开始实习的话,工作怎么这么晚才定下来?”

    “这也是我没想通的。”辅导员说,吴怜珊退出学生活动的理由是实习,但据她所知,吴怜珊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其实并没有实习,而是在便利店打工。也不是说便利店的工作不好,但和吴怜珊的专业是八竿子打不上。她找吴怜珊谈过,吴怜珊笑笑说,找了,但没有找到合适的,先休息也不错。见她露出不赞同的神色,吴怜珊还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外国的年轻人都有gap year,为什么自己不能有呢?国人这一辈子都被社会规则推着前进,一点自我的空间都没有。

    吴怜珊都这么说了,辅导员实在不好再劝什么,想到不是没有学生压力太大而自暴自弃的例子,索性随吴怜珊去。

    陈争疑惑更深。吴怜珊起初热心公益,突然退出,这其中应该有某个重要的转折。她退出后长时间不参与实习,这又与她退出活动的理由相悖。

    那么这个转折是什么?毕业前的这段时间,她又在忙什么?

    “哎,我后来想来想去,觉得还是谈恋爱把她耽误了。”辅导员说得多了,就变得情绪化起来,“你别看我们只是个卫校,但我们和省里一些大医院是有合作项目的。每年都可以推荐特别优秀的护士过去实习。吴怜珊如果一直待在公益组织里,今年的推荐名额肯定会有她的。”

    陈争本就打算了解吴怜珊的男友,既然辅导员提到了,他就顺着问:“她男友是她同学吗?还是外校的?要是外校的话,其实还挺正常,来来回回也需要时间。”

    “什么外校的,就是我们学校的,小她两届。”说起这个男生,辅导员脸上就没有说吴怜珊的骄傲了,陈争很熟悉这种表情——班主任谈论班上的差生时就是这样。

    男生名叫巫冶,本地人,家在条明街,父亲已经过世,具体是什么原因走的,辅导员也不清楚,巫冶母亲改嫁,他还有一个姐姐,但姐姐嫁人后就不和他生活在一起了,据说在国外。因为没有考上其他学校,巫冶才来读了卫校。虽然他成绩很一般,但由于护理专业的男生少得可怜,所以刚进校时,学校很关照他。他却经常迟到旷课,考试也总是徘徊在倒数前三,实操课就没有不失误的时候,和班上的女生也处得不好。时间一长,老师们对他越来越失望,不再管他。他这样的人,毕业之后几乎不会进入正规医院,只会去一些小诊所或者药店。

    让很多老师和同学都没有想到的是,去年下半年,巫冶居然和吴怜珊谈起了恋爱。他俩在学校出双入对,大方地秀恩爱,考试之前,吴怜珊给他补课,亲自监督他实操,让大家大跌眼镜。吴怜珊谈恋爱的时间和退出所有活动的时间相近,所以不止辅导员,其他人也猜测吴怜珊是恋爱脑了。

    大家最不理解的是,吴怜珊谈也得谈个好的吧,巫冶算什么呢?家里没钱,长得也矮——身高才一米七多一点,虽然脸还行,是小女生喜欢的那种长相,但就这一点优势至于让吴怜珊一个这么独立自主的女生坠入爱河,甚至放弃前途?

    两人如胶似漆,还在校外租了房子,吴怜珊的室友们私底下都觉得可惜了,也不知道巫冶到底给吴怜珊灌了什么迷魂汤。要知道,在巫冶之前,吴怜珊的追求者并不少,还不乏医院的年轻医生。吴怜珊向来说,女人不应该靠男人,现在她以学业为重,以后以事业为重,没有时间考虑爱情。

    但这人啊,真是说变就变。

    陈争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他所接触到的吴怜珊是个局促内向的女人,对男友分外依赖,而她在老师同学们心中的形象更像是她口中的“曾燕”。

    一个人的性格可以改变,但改变得这么突兀是什么原因?哪一面的她是故意装出来的?还是说,就像“曾燕”一样,吴怜珊也有两个?

    陈争拿出吴怜珊的照片,辅导员很确定这就是吴怜珊,并说上个月确定工作后,吴怜珊还回来补过资料,看着没什么变化。

    陈争在辅导员这儿拿了巫冶的课程表,看到上面的心理课,问:“对了,你说吴怜珊以前参加公益活动时,还会对患者进行心理辅导?”

    辅导员再次表达遗憾,“是啊,这一门她虽然是辅修,但学得比谁都好呢。护士掌握一定的心理知识有好处的,可惜了呀,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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