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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我美?
……还比传说中更美?
我死死盯着瞧着眼前的人,胸腔似翻了什么似的鼓动,口腔里似撞着了什么似的燎动,一个个辛辣而滚烫的念头,一下子就砸在我的脑腔上了。
这个人怎么回事儿啊?
须知以他这天仙般的姿容,这白皙而壮美的胸膛肌腱,还有这紧致修长的大腿,对我说这种话,就好像王祖贤张柏芝关之琳三个顶级美人把我围成一团儿,赞我是个国色天香的大美女。
……这合理吗?
确定不是商业互吹?
但我也从没说过他一个字的美,只是心里这么想,眼里这么看,难道他就这么看出来了?
我皱一双几乎扭成疙瘩的眉,很不习惯地看他。
“你拍马屁的方式很特别,但它并没有讨好到我。”
梁挽笑了笑:“我可不是随便拍人马屁的人。”
笑得依然闲适轻松,且有隐约扳回一局的愉意。
说完,他随手便掏出一块儿绢布,抹了抹手上的血污和泥秽,看上去简直像是早有准备。
我就从树下走近,一步步一点点地接近他,像一个猎手接近他的猎物似的那样小心翼翼地走近他,直到他把一双手慢条斯理地整理完,只剩下几个表皮的创口,他赫然抬头,看我。
他看到我已走到离他三步之远。
很近了。
他雅静优美的眼睫轻轻一动,整个人笑得透亮晶莹,好像被雨淋过也把一身伪装给淋掉了似的。
而我却慢慢地,不容他躲避地问:“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怀疑我的?”
梁挽微笑道:“从我第一次听到你的时候。”
“听到我什么?”
“听你的脚步声。”
我大惑不解,忍不住去盯凝自己的一双脚尖,好像这是一双出卖了我行踪的叛徒,他却带了一种享受的笑意,去观察我的恼怒,接着侃侃而谈,像分析一种传说中的乐谱。
“如果你细细聆听,就能注意到——这世上每个人的脚步声都是独一无二的,它就像一个人的掌纹和指纹,有轻有重,有急有缓,有自己的韵律与节奏,轻易模仿不来。”
“我擅轻功,也擅追踪与观察,我可以从深深浅浅的脚步声里分辨出一个人是男是女,是瘸是正,是疲是力,是肥瘦还是高矮,是生龙活虎或半死不活。”
“你的脚步声很好听,你留在地上的足印也好看,看着像一只只野猫的爪印似的,又潦草又乖张。”
什么野猫的爪印?
那叫猛虎流星步!
我紧紧盯凝着他,我万万没想到他居然连第一面都未曾见到,就已经从我靠近他的脚步声中猜出我大概是谁了。
那之后他的种种反应,是有心有意地抛出我想要的反应去试探我,还是他其实也被我的言行动摇了?
在我沉思之时,梁挽已蹲下身,把散落得满地都是的坟土给抱孩子似的抱了回去,等他规规整整地弄平了坟堆,才站起身来,目光柔和地看我:
“其实我一开始已有七八分确定是你。”
“可是你一动剑,我又有些怀疑不是你了。”
“毕竟你的重剑剑法与关意的软剑竟是迥然不同,你的剑路更刚猛悍烈,确实是在关意之上。”
我才酝出了点小得意,面上却依旧面无表情道:“那你当时的难过,是几分真的?”
梁挽点点头:“是有一点点难过。”
“那你看到被折断的绫光剑的时候,这份儿难过就更真了?”
梁挽叹了口气:“是,直到我挖到那层旧的坟土,我才能完完全全地确定——你就是你。”
我道:“如果已经确定是旧土,为何不早早挑明,挖上这许多岂不费手?”
你还仗着身体好就去淋雨,你就不怕着了凉生了寒气?
梁挽道:“我淋雨,是想借着雨丝让我冷静一些,我挖土,是想在冷静的心情下想清楚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梁挽沉默片刻,然后像是一个求学多年的学子一般望着我,殷殷切切地渴求着一个答案。
“你是不是……有些害怕我啊?”
我内心一怔。
我想过他会问我许多问题,也许是棘手的也许是针对性的。
可我万万没想到,他居然会问起这个。
怎么会是这个?
想归想,乱归乱,我的面上却像戴了一副从容所打造的面具,我冷静道:“我曾经擒住你两次,有机会暗算过你几次,我怕你回来找我算账复仇,也是很自然的事……”
梁挽摇了摇头:“我说的不是这个。”
他沉吟片刻,眼瞳中便含了些许我看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点了一盏崭新却朦胧的夜灯,在昏天黑地的夜色中摇曳着。
“你弃掉了小关这个身份也罢了。你打造一座新坟去掩人耳目也能让我理解。可宝剑对于剑客便如第二生命,你为了躲着我,竟狠心把绫光剑也给折断,弃于这孤山荒坟之侧……”
“我就这么让你害怕吗,小关?”
……
不是害怕。
我叹了口气,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
与其说害怕,倒更像一种紧张与兴奋。
梁挽这个人身上,仿佛镶嵌了什么放大器似的,明明只是一星半点的美,普普通通的话,被他这么抖擞开来,就变成了十成十的惊艳、和极动人的字眼了。
同样一句话让别人来说,绝不会有这样的效果,我根本没见过有人能像他那样,只凭说话,就能把影响人心这件事,做出一种漂亮的艺术感。
某些瞬间,我感觉自己的反应被他给暗暗享受着,于是我下定决心,也要去好好享受他。
我看他的笑,我观他的潇洒与肆意,有时像火花儿似的乱抖又乱震,我瞧他的义愤,我听他的尖利,也各有各的目的深意。他一瞪我,如折射过来一波鲜明锐气的锋芒,锋芒明晰到有些性感。他对我一温柔,又传递来一系列精彩的韵致,真让人有些难以发怒。
可是,我还是能对他发怒的。
因为他的心也太野了些,他的手也太快了点儿。
他总不按既定交友流程走,想一步登上我这天。
他也并非完美,他的锐气里带了点儿自以为是,这份傲慢简直恰到好处,不多不少,正好坑人。
我也总在他身边莫名其妙松了警惕,忘记他根本就是一个极聪明敏感、心思不浅的人。
我可不能再落到他手心里。
我按下思绪,平静解释道:“你也不必如此傲慢,你并没强到叫我害怕的地步,只是我习惯了滴水不漏,既知你要来找我麻烦,当然要事先做好准备工作。”
更何况,软剑我可不止一把。
我如今出门,腰间缠了一把新的软剑,是老二,背后背了八面重剑,那是老三,还系了一把无名短剑在身侧,那是老四,反正我是一人出门,全家不缺,岂会怕失了区区一把绫光剑?
梁挽见我如此,稍稍松了口气。
“既然聂老板是正道中人,我只会为交到你这朋友而高兴,又怎会找你的麻烦?”
我眯了眯一线冷瞳,以审视的眼神看他。
“本来你过来找我,这麻烦算是我的,可你既揭破了我的身份,这麻烦就变成你的了。”
“如果我是你,该小心自己的下场了。”
梁挽苦笑道:“是不是,我方才的话得罪了老板?”
不是方才的话。
我只道:“你抱我的时候,或许会无意间碰我的腰和臀,可你的手,又是怎么无意间碰我的胸的?”
梁挽忽就怔住。
“你……发现了?”
场面说冷就冷,气氛说尬就尬。
这石碑上的影子覆盖在了他那影子上,这背后的天好像又凝固到了一层,他的镇定似回了原形,那无穷的自信坍缩到了微不足道的一个点。
最后,他只神情无奈地挠了挠耳边微卷的乱发,好像可以借此卷出一句优美的辩词儿来。
“当时的情况,我一直很担心会有敌人追上来,我怕你的伤势最终还是会拖累你,所以我缝合完了你的旧伤,就想看你是不是有别的内伤外伤。所以就……顺手检查了一下。”
你咋不顺手打自己一个大逼兜?
“对不起,我也知道自己误了诊,不算个好大夫,所以我当时再没做别的事,没开刀,没缝别的,我也没……”
也没有顺便捏个艿,揉个胸吗?
梁挽恳切地看着我:“关于你的胸口,是因为我查你脉象时,总觉得你的真气走向似有隐约滞涩,我就帮你输了一些内力进去。做这些时,我可能是掐了你胸口的几个穴道。”
这叫没做别的事儿!?
“你那时身上热度有点高,我怕你发烧,就把你抱到床上去,解了你一半衣服,替你散功过热……”
你居然还有我没发现的动作!?
梁挽万分恳切且无辜道:“我真的就只做了这些,没有别的了……”
我冷冷打断道:“不必说了。”
朕要判你宫刑,要反复执行!
梁挽沉默地看了看我,小心赔笑:“至少……你的烧在后来是退了,还是有点用的。”
……你觉得这能让你免于宫刑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从现在开始到回去镇上,未经我允许,你不准再对我说一个字。”
说完我补充:“也不能随便对我笑。”
要笑得严肃端庄敬仰崇拜且富有深意,要笑得像刚刚从百度戒色吧出来的死秃驴一样。
梁挽疑惑地看了看我,乖且无奈地蹲了下来,用树枝在地上写了几个字。
“我可以不说,可为什么不能对你笑?”
因为笑在别人脸上是笑,在你脸上就成了施展开来的武器。
我没解释更多,只是默默地往前走了一段。而梁挽虽然无可奈何,也似乎松了口气。
因为在他诚恳解释后,我似乎是没有对他发怒,也没有立刻动武。
这似乎比他预想中的结局要好得多。
似乎聂老板真的比小关还通情达理。
但在走了一路后,我只觉得这周围的景色越来越惹眼了。满地枯草铺路,秋树接山连地,山的雾气也渐渐乘着阴风而起,昏昏凝凝的阴影之中,有劲草沙沙作响,密密匝匝的灌木丛中,有一片接着一片的窃窃私语声交递而出。
我皱了皱眉。
这种景色十分地阴鸷触目,像有看不见的幽灵在山野之中暗中潜伏,让我觉得十分不适。
梁挽似察觉什么,呼吸平缓冷凝。
但无论是我和他,都没有说什么话。
而是一路默默前行,直到我看到了一棵本该长满金黄银杏的树上,树枝几乎被一股奇怪的力量翻折倒垂过,其中大片大片的黄金叶上,挂了几点斑驳如血、却不知究竟的污迹。
我皱了皱眉,没说话。
我只是忽然改道,带着梁挽东走西折,直到我们走到了一个奇陡无比的险路,梁挽才忽然停下。
他一停,我也立刻止住脚。
这时他在低处,我在高处。
他是背对着一片儿奇险无比的陡地,而我则是面对着区区一个他。
他有些疑惑地看着我。
我只淡淡道:“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何不带你走别的道儿,反引你走了这么一条奇险无比的山路?”
梁挽只是微笑道:“现在我可以问你了?”
你是该问,因为我不想有人跟我回到镇子。”
说完我猛地收了笑,冷声厉色道:
“而这个人,今日就该死在这儿!”
说完眉也不抬,手中一道厉剑化作冷光翻飞,直接刺向了梁挽!
梁挽虽吃惊却也未太久,而是熟悉到了熟练地拧身一让,让我落到他原本站着的位置,一个俯身翻滚,扔出腰间系着的一把短剑,如激流冷泉一般刺向缥缈不定的山林之间!
片刻之后,林中传来一声惨呼。
一滩血从一棵树下渗了出来。
梁挽有些面色凝重地看着倒在树下的人,判断道:“又是塔教的人……”
我点点头,他又道:“聂老板,也许你下次该考虑留个活口……也许我们能知道他们为何会跟上你我,也知道还有多少人等着……”
我却摇头:“一个人冒了头,其余人只会缩起来,绝不会再轻易冒头,得另想它法了。”
梁挽目光一凝,我接着道:“我和小错回来之时,肯定已经甩脱了追兵。但在今日你们过来时,我看了外面街景一眼,我发现了三个异常的地方。”
梁挽也点头道:“我也发现了。那卖豆腐的人比往常早了点儿,卖艺的人变成了生面孔,一个品茶的老书生总是品着同一杯茶,而他通常是会换茶品的。”
我继续道:“而这些人能盯上我们,是因为你们找上了我。他们不敢跟着你,但一定悄悄跟了你的朋友,才会发现我们的踪迹。”
终于,梁挽的猪猪队友也成了我的天蓬元帅。
他只剩下了一声叹息:“小秋他们不够谨慎……”
我无所谓道:“就算没有你的朋友,他们也迟早找上我,毕竟我是个麻烦人物。”
我忽然放缓了语气,以有些柔和的口吻问他。
“不过,你还记得我刚刚和你说的话么?”
梁挽受宠若惊地看我,因为自从我们相处这么久,他好像是第一次听我还算柔和地与他说。
他好像是有点期待地问我。
“你刚刚说了很多,是哪一句啊?”
我认真地看他:“我不想有人跟着我回到镇子里。”
“这个人可以是塔教的人,也同样是你啊,梁挽。”
梁挽目光一凝。
我淡淡道:“这条路险之又险,你手中无兵刃,也不通克制剑法的窍门,你的朋友敌人不在身边,若有用剑高手杀你……你死定了!”
梁挽苦笑了一声:“可我没从你身上感受到杀气。”
我语气淡淡道:“你心里是否总觉得——小关是刀子嘴豆腐心,从前都对你虚晃一枪,聂老板故作凶恶,实则也是不会杀你的?”
梁挽忽然沉了笑容。
好像意识到我是认真的。
“就因为我揭破了你的身份,你就真的要杀我了?”
我嗤笑道:“这是一半原因,另一半是因为我忍不住。”
梁挽目光锐利道:“你有没有想过,你总想杀我,我也非圣人,终有一日会着恼的。”
你真的会生气,那不更好?
我只点明了用意:“你说你想做我的朋友,可我还没有真正地和你交过手,你却已见识了我的两种剑法,摸过了我的全身上下,知道了我的弱点,还探寻了我的真气,我却连你的轻功武功出处都没有看明白,这样要怎么做朋友?”
梁挽出道不过短短一两年,可在那之前,他的身份背景完全一片空白,连个籍贯都没有落地。
有没有可能,他之前根本就不叫梁挽,就像我本来也不叫聂小棠?
梁挽忽也领悟到了什么,唇角抬起了一丝瀚海清光柔聚于一点的笑。
“聂老板,终于对我的武功背景,感到好奇了?”
啥叫终于?你一直秀你的武功,就盼着这刻?
“但我怕死。”梁挽真诚道,“也怕你的伤口会崩。”
我笑道:“那真巧,我不怕伤口崩,更不怕你死。”
梁挽目光锐静地看我:“大敌未除,你却总急着要我死。”
“攘外必先安内,你一死可就没人拖我后腿了。”
“这理由太牵强,你能不能不杀我?至少不是现在?”
“不行啊。”我无奈道,“我忍不住。”
梁挽叹了口气:“那我不能白白死,我想赌一把。”
我唇角含笑道:“怎么赌?”
梁挽扬眉如剑:“如果我先受了伤,我任凭你处置,到时你想杀想剐、想油炸冷冻都无妨。”
然后他润起一锐笑,目光似已笃定了结果。
“可如果你先见了血,你就得落到我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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