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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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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张季景,我还有一个哥哥叫张叔景。对中医有点了解的看名字就知道我们家是中医狂魔。伯仲叔季,医圣是张仲景,我爹不敢逾越医圣的名讳,便给哥哥取名叔景,给我取名季景,目的是为了鼓励我们兄妹像医圣那样名扬杏林。我们家的行医之路是从外公开始的,他在我出生八个月时就去世了,对他老人家没有什么印象。那时候计划生育风头正紧,有了哥哥之后也没打算再要一个,我也是计划之外的产物。母亲怀我七个月的时候被发现了,迫于压力不得不堕胎。就在接生我的稳婆想着怎么处理我这个死婴时,我落地的那一瞬,哭声响彻整条小巷,比足月的孩子生命力都顽强。都说七活八不活,我这七个月大的被引产的早产儿就应验了。外公说引产药都搞不死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将来肯定能光宗耀祖,这才把我留了下来。听说当时因为我家里交了不少罚款,不知道后来我爹对我特别抠门儿是不是跟那个有关系。

    我的母亲怕我长不好,从小给我吃了不少钙奶饼干。钙奶饼干可是山东人零食中的王者,而且是一种不可磨灭的情怀。山东人大高个儿的原因很有可能就是源于钙奶饼干,托钙奶饼干的福,我从小就长得五大三粗。一米七的身高我很满意,但是这四十二码的大脚丫却是我的痛楚。鞋厂就像是有性别歧视一样,女生漂亮的鞋子往往到三十九码就很稀少了,男士的鞋子到四十几码却很常见。这导致我多年都是穿男鞋,甚至还会穿哥哥穿过的旧鞋。我到现在都怀疑,长了双大脚丫是不是也是吃钙奶饼干导致的。

    我的外公当年高考时正赶上肺结核,错过了考试。那时医疗条件差,很多得了结核患者搞不到药的就去世了。当时外公的亲戚在城市里,还能搞到一些药,才算脱离险境。后来再想参加高考,外婆已经怀了孕,大家都怕他考上以后会抛妻弃子,都纷纷却说他放弃高考。后来,外公就当了村里的支书。外公平时喜欢书法,也会画画,红白喜事都找他写字记账,过年时也会帮大家写写对子画画年画什么的。村里有个人称“二爷爷”的,是当地很有名气的老中医。外公空闲时就喜欢去他家串门儿。二爷爷年岁大了,手脚颤颤巍巍,老花镜的镜片厚的就跟盖了层霜似的。外公和二爷爷很聊得来,一壶茶能聊上一整天。二爷爷有个儿子,他一直想让他的儿子传承他的衣钵,他儿子却是个不爱学习的,宁可天天在庄稼地里汗流浃背,也绝不拉一下药橱。二爷爷无奈,就把医术传给了我外公。外公平日里在庄稼地里忙活,家里没有行医的行当,有找上门瞧病的,就写张方子,让他们自己去抓药,到了他支书退休的时候才开始真正的行医。外公当时也是比较有名气的,什么病都看,最后躺在床上快不能动的时候,还有患者跑到家里去求医的。

    以前工作还不流行考证,师范大学毕业的就是老师,医科大学毕业的就是医生。不像现在,考出教师资格证才算老师,考出执业医师证才有行医资格。当执业医师考试开始时,很多大夫都是无证行医。国家为了照顾那些行医多年的大夫,组织了简单的考核,只要考核过了就给一个医师证。不过,父亲因为生病错过了考试,就变成了赤脚医生,也叫乡村医师。

    我和哥哥的名字充满了父辈对传统中医学的热爱和期许,我们却没有一个学中医的。哥哥学的是口腔专业,研究生毕业后自己在济南开了家口腔诊所。而我,则报了临床。高考那年,我差一点就落榜了,能当上大夫就像是外公在天显灵一样。高考那年是2013年,我选的理科,才考了508分。出了成绩后,我给省内每个医学院都打电话咨询,往年的临床最差的也得550分左右。母亲安慰我:分数高的不一定走得了,分数不高的不一定走不了。借她吉言,那年正好赶上考生人数少,我就这样幸运的考上了梦想中的临床专业。说到临床这个专业,大家开始听到都会有点陌生,说白了就是西医大夫。我当初报专业时也不是很了解,就是从别人口中得知想当大夫就是学临床,就毅然决然的报了临床。报之前,同学提过这个专业,说不是个好专业,普通本科都是四年制,临床是五年制,不仅年限长,而且学的内容也多,花钱多,工作累等等,还有什么劝人学医天打雷劈等豪言壮语。那些就像耳旁风一样在我耳边轻轻飘过,都进不了我的耳朵眼儿,更别说左耳进右耳出了。农村的孩子,家庭不是很富裕,又没什么背景,尤其是女孩子,学个稳定靠谱的专业才是关键,能选的专业要么是师范,要么就是临床。这些话是我妈从小就跟我讲的,估计村里的家长也都是这么教育孩子的。当然,这些都不是能打动我的地方,真正让我学医的动力是看到那些开小诊所挣钱买房子买豪车的人,我觉得开诊所肯定会挣很多钱,因为我哥就是开诊所的,单凭他那辆红的冒光的小跑车就够让我眼红的了。更重要的是我觉得开诊所比较自由,不受束缚,每当长辈们对我说“学医多好,以后不想去医院,大不了开个诊所自己干。好东西可以不买,但生病了却不能不花钱看病啊。”我就对学医之路无比憧憬,感觉这简直就是铁饭碗!

    我在大学里兢兢业业学了一年,在大二的时候,规培的消息开始席卷医学界。说到规培,很多外行人就更不知道了,只有学医的人才能体会那段辛酸的历史。因为临床的学生大部分为了进三甲都会考研,有很多的研究生八年毕业后要再进行三年医师规范化培训。只有三甲医院才有培训资格,每个医院有名额限制,考试通过才能入职。还有已经工作很多年县城里的大夫,不得不抛家舍业开始报考规培,因为没有规培证,就不能考中级,相当于延误升职加薪。三甲医院规培基地的名额有限,小医院又不会放出那么多大夫出去规培来短自己的人手,就只能按年资让大夫轮流去规培。政策不断地整改,研究生在读期间与规培同时进行,一个硕士毕业,就等于是四证合一,规培证,硕士毕业证,学位证,还有期间考取的执业医师证,这样,考研就变得更有性价比了。也有考研落榜直接本科毕业就参加工作的,临床本科毕业一般能进的就是二级医院,单位每年限制外出规培名额,就有很多新入职年轻人毅然辞职以社会化学员身份去考规培。

    在医学类院校,医学生的恋爱日常不是一起在自习室学习,就是在去自习室的路上。春暖花开是牵手的季节,考试月是分手的高峰期,大抵是恋爱会耽误学习,有点“上岸第一步,先斩意中人”的意味。大概只有医学生会觉得高中的老师是骗人的,谁说上了大学就不用早起、晨读、晚自习?不禁要早起,还有晨跑,学生会的人还会检查。在医学院校,的确没人逼着学生学习,但是学生却内卷得比“高中”还要“高中”。晚上的教室十一点才统一熄灯,熄了灯以后学生意犹未尽,回到宿舍还能继续学一会儿。以前在我们学校,传说实验楼一到晚上就闹鬼,经过的人都能听到里面发出神神叨叨的声音,绵延不绝。因为实验楼里放着很多大体老师(尸体标本),学院以前的一位校长的遗体就捐献存放在那里,联想到这个便更令人毛骨悚然了。后来,经过学校调查,才发现是临床学院的一个学长每天晚上为了安静在那里背书。

    快毕业时,每个医学生都在忙碌着考研,只有我悠然自得地享受着毕业前的光景。因为信息差的缘故,我当时觉得读研应该像本科一样,还是会每天坐在教室里读书。而我只想早点进入临床,接触患者,就选择了规培。我是后来规培了才发现研究生是分为专硕和学硕的,专硕和规培生干的差不多,并不是坐在教室里读书,也去科室轮转,同样是三年。早知道那样我就去考研了,还能赚个学位。每当提起这个,哥哥就说我没脑子,问我为什么不问问他,有个硕士医学的哥哥,居然还能搞出信息差来。

    不过学位对我而言并没什么吸引力,我总觉得自己将来是要开诊所的,要那么高的学位干嘛,给自己升职加薪不成。我这人比较懒,筛选规培基地时,就找那种离家近,入职简单的。本来是想要报考母校附属医院的规培的,但想到母校附属医院离家远,而且还需要毕业成绩单加盖公章,索性就报了济南的一个医院:月湖妇产医院。我在网上看着医院往年的招聘简章,每年都有二次补录的情况。而且当我看到医院给出的待遇时,我就更满意了,一个月大概有四五千的样子。之前开会时那些老师都会讲规培条件很艰苦,够吃不够住,或者够住不够吃,感觉四五千也没有那么差,毕竟是学徒什么都不会,一边学习,还能一边拿钱,也是不错的。实际上进了医院,所有的补贴加起来,一个月到手有8000多,工资条一晒,引来众多人的羡慕。我大学的一个舍友同样考的妇产科硕士,规培期间每个月却只有一千多补贴。

    月湖妇产医院本来叫明湖医院,是一家私立三甲综合性医院,投资人是日本人,后来被当地收购,就改名为月湖医院,明改为月,有“去日”之意。改为月湖医院后,发展还是很可观的,短短几年之内还成立了分院。但是好景不长,医院里资金变得雄厚,管理却变得拉胯,医务人员收入不再分发绩效,而是固定的翻倍的高额薪水。医院本是为了保障职工利益,但是干多干少大家拿的都一样,慢慢的就都散漫起来。服务态度不好,工作量下降,医院收益也随之下降。再加上当时医院风气萎靡不振,大搞权钱、权色交易,流失了一大批专家。那时候医院里流传着,“要想职位长一长,就往领导床上躺一躺。”“要想提提干,就让领导出出汗”。那时候很多应酬场合,一些女职工都是不穿内衣陪酒,谁穿的少,谁的职位就爬的越高。有些领导喝醉后,会发自内腑地拍着下属的肩膀说“在这里混,男的要么有钱,女的要么长的好看,要么就够骚,要不然你有什么资本混下去”。那些凭技术吃饭的医生纷纷离职,另谋出路,还有一些隐忍留下的,最后无奈也被逼走。没有强硬的专业技术支撑,医疗事故也发生了不少,科室缩了再缩,只剩下妇产科,最后医院就衰败了,又重新换人接手,里里外外重新整改,才有了现在的月湖妇产医院。那种年代的事情我自然是赶不上的,都是哥哥告诉我的,哥哥也是从他带教老师那里听到的。科室工作沉重乏味,传播绯闻八卦似乎成了日常消遣。

    本来考规培我是毫无压力的,就凭这医院连续几年都招不满学员,估计缺考也能进去。因此,考试前我还满不在乎地去渡了个小长假。然而,真正去面试的时候,我却暗戳戳地捏了一把汗。他们妇产科招收20个,儿科20个,等待面试的妇产科人员却有22个,儿科只有6个。摆烂了这么长时间的我,不免有些惆怅,果然太自信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看到坐在旁边那个貌似快要40岁的口若悬河、喋喋不休的女人,我就更加惆怅。她讲的都是医院一些事情,我没工作过,听不懂她讲的那些,一看就是干了很多年,临床经验很丰富的人,最起码看起来是那个样子的。

    等待面试的过程是漫长而煎熬的,真正轮到我的时候才体会到白驹过隙是什么样的体验。我被人领着来到一个大厅,先进行操作考试。当我看到抽的标签是换药时,不由得窃喜,实习的时候就经常换药,毕业考试也练习很多次。利索的操作完,考官却问我“纱布一共有几层?”一共两块纱布,折叠的那么细密,我怎知有几层,答曰:两块纱布。考官不死心地问道:“我知道有两块,我问的是几层?”

    我的大脑飞速旋转,绝不能表现出无知的样子,气势上首先不能认输,不如来个偷梁换柱!我深吸一口气,礼貌地回答:“不好意思老师,我以前实习,在科室里换药都是用敷贴,没用过纱布”。

    另外一位监考老师笑着安慰道:“没关系,可能每个医院具体操作都不一样,你出去考下一个项目就可以了。”

    出了考场,还不及松口气,就又被带到了最后一个结构化面试的考场。一进门,十几人围坐在我面前,我客套了几句便坐了下来。那个主考官问我哪年毕业的,我回答今年毕业的,然后她又问了一次,哪年毕业的,我还是淡定地再次回答今年毕业的。这时旁边的男人冲我使了个眼色,重新问了遍:“意思是,你是,几几年,毕业的?”

    我立刻心领神会,立马说道:“2018年。”不知道是领导忘了今年的年份,还是较真儿,非要如此精确。面试过程中提问的专业题目恰好是昨晚看到的,我应答如流,气场也显得十分专业。当我出来后正好看到下一位面试者在门旁等着,空荡的走廊里就我们两个人,按理说我们是不该碰在一起的。她看四周没有人,趁机问了我面试内容。我告诉她问的产后出血原因有哪些,正要走,她惊讶的看着我,沮丧地说道:“啊?我不会啊!”我想也没想就把答案告诉了她,然后匆忙离开了。

    在回家的路上,我才意识到我刚刚是帮助了我的一位竞争对手,会不会因此我就被那个人给取代了呢。想到这,我便更加惆怅了。看来有时候光靠努力还不行,还是得有点手段,就像学生时代的“偷学”风气一样,表面上不学无术,背地里恨不得“凿壁偷光”。本来想考完试去老哥那里揩油的,坐着他的小跑车兜兜风,他忙得就跟领导干部一样,就连电话也是小护士接的。我每次打过去都是得到一句“没空”。乱糟糟的考试搞的现在也没有心情,只想赶紧回到租好的公寓里一睡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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