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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着如纱般银白的月光,且看那男子样貌:清瘦俊逸,左半边脸皆笼罩在柔和的月光之下,右脸则是隐匿于完全的黑暗, 厚重的头发遮住了额头于眉毛,隐隐约约露出一双如月色般的双眸,藏匿着零星的杀气,极难察觉,披散在脖颈后的半长发系呈许多小辫子,皆用红绳捆绑,垂在脑后,风吹不起。
那吟诗的男子身着一身灰白的短衫,披着月光,袖口已然残破不堪,敞开着胸口,露出漆黑的底衫,似乎用银丝绣着密密麻麻的诗词,看不大清,靠坐在摇摇欲坠的雕栏之上,却轻若无物,左腿悬在栏外,随意的晃荡着,猩红的腰带迎风摆动着,纠缠着月色,玄青的长裤却露着脚踝,那一双鞋几乎是挂在脚趾上,似乎下一秒就会落下,极为邋遢随意。
右手提着一柄银白细长的软剑,漆黑的柄末端缀着红绳,悬着一块通透的白玉,价值不菲。左手拇指按在剑刃处,食指指尖却时不时的弹拨着剑身,发出阵阵微微的嗡鸣声,和着口中诗词的韵律曲折,抑扬顿挫,绕梁不绝,脚边散落的酒杯透着青白的光,染成淡淡的霜,凝结着月色的雾,与空气中弥漫着的淡淡的酒气纠缠不清。
岑昏独自缓步向前,那人闻声转过头来,薄薄的嘴唇映着银白的光,似乎没有血色。岑昏并未打算隐藏脚步声,那样反倒显得自己心虚,见男子看向自己,便上前拱手拜道:“敢问阁下何人,为何深夜在此处对月孤饮,吟诗作对?”
那人闻言轻笑一声,并未作答,左手在身下一撑,将悬在楼外的左腿摆了回来,双脚却并未落地,只是用脚尖勾住那青白瓷的酒杯轻轻向上一踢,又反手用那轻盈的软剑一担,酒杯竟平平稳稳的落在极窄的剑身之上。再看那--男子,又稳当的坐回了原位,将手中软剑向怀里一揽,略微倾斜,酒杯纹丝不动,杯中清澈透亮的酒水便隔着两尺多的距离不偏不倚的落入口中。
岑昏望着那淡淡的酒雾,浓烈的酒香味再度弥漫开来,在鼻尖萦绕,岑昏依旧面不改色,表情毫无变化,也一直保持着作揖的姿势,心底对此人也多了几分警惕。心里思忖道:“此人能将三尺软剑随心自如,撑住酒杯而不弯折,必定是个用剑的高手,呼吸之间似乎没有间隔,方才那么大的动作,不仅气息没有丝毫变化,如此宁静的夜晚更未发出任何声响,其轻功与内功,恐怕也绝不亚于其剑法,莫非是个人物?”
思量再三,岑昏又清了清嗓子,走了两步,躬身行礼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话音刚落,方才还在享受美酒的男子猛然将一旁角落的酒坛掷出,带着旋风回旋着向岑昏飞来!岑昏不敢怠慢,面对着突如其来的袭击不慌不忙后撤半步,只觉一股劲气扑面而来,放低重心,待酒坛飞至身前,急忙闪身躲过。
那酒坛蹭着鼻尖飞过,飞出半个身位,岑昏回身甩开手臂将其揽入怀中,连转四周才将力道化解,同时用右手一接,虎口处竟感到阵阵酸麻,足见其方才力道之猛,岑昏自认武功江湖一流,却也不得不敬佩三分。谁知那男子见状竟放声大笑道:“哈哈,阁下好身法!一路辛苦,萍水相逢,何不痛饮一场?”
岑昏对此人的豪放倒是有些惊讶,看了看怀中的酒坛,微微一愣,便凑到嘴边灌了一口。当清冽醇香的烈酒滚入喉咙的那一刻,岑昏不禁多灌了几口,待将那坛中最后一滴酒水喝罢,舔了舔湿润的嘴唇,不禁赞叹一句:“果然好酒!”岑昏亦是爱酒之人,只是这些时日来杂事颇多,许久未尝到如此好酒,见此人并无防备,难得卸下了些许防备。
那男子见岑昏并不推脱,大口饮酒,自然欢喜,遂开口说道:“好!好酒我这里有的是,何不请那在石阶上等待许久的同道前来一同畅饮!前路漫漫,长夜未尽,寒风难息,但借一杯酒暖暖身子,岂不美哉?正所谓落月摇情谁人解,长夜醉梦枕星河。哈哈,快哉快哉!”
此言一出,岑昏如遭雷击。白无寿并未现身,甚至半点动静亦为发出,可此人竟能察觉,实在可怖,令他不得不暗自警惕。见岑昏默不作答,那人便摇头笑了笑,继续独自喝酒。岑昏正犹豫之际,白无寿闻声竟走上石阶,迈步上前,与岑昏并肩而立。见岑昏怒目圆睁,分明是在恼怒自己善作决定,未听他之言擅自现身,可白无寿却故意错开眼神,对那白衣男子抱拳行礼道:“同时江湖过路人,在下冒昧上前向尊驾讨一杯酒喝,唐突之罪,还望见谅。”
那人笑眯眯的望着白无寿点了点头,便也飞来一只酒杯,白无寿箭步上前,硬生生举起左手将其接下,整条左臂竟都被震麻,登时失去了知觉,又被那余劲推开三四步,幸得岑昏在其身后暗暗相助,抵住了他的身子才叫白无寿站稳了脚跟。那人亦开口赞叹道:“二位身手了得,不知为何夜闯我蟾月太白楼?”
“你的蟾月太白楼?”岑昏与白无寿相视一眼,颇感意外。那人便纵身从雕栏之上跃下,略整衣衫,抱拳回礼,眼神相对,淡淡回答道:“我名唤剑书眉,乃这蟾月太白楼的管事,奉月丘府府衙之命在此看守这蟾月太白楼,按照律法,二位擅闯此楼已是重罪,但看二位倒像是赶远路的江湖人,若是有甚么不方便之处,我必当鼎力相助!”
剑书眉目光灼灼,满脸正气,豪迈不羁,为人爽快,可即便如此,亦是人心难测,在这岑昏二人还带着个被点了穴道的沈墨鱼,自然不得不有所防备,毕竟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白无寿刚欲开口,却被岑昏拦住,岑昏遂挡在其身前抢先说道:“如此甚好,我兄弟二人在此先谢过管事了。我俩本是行走江湖的散人,因离家太久想回去看看北关的老母,故而日夜兼程,一时间错过了进城的宿头,本想着随意在荒郊野外露宿一夜,不想路过此地,见到这危楼,只当是荒弃许久,便想在此栖身一夜,明日一早便继续北上。”
剑书眉闻听此言,爽快的应答道:“既然如此,你二人权且在这楼中栖身一夜,这虽然早已残破不比当年,但我每日清扫依旧洁净,且房屋众多,你们尽管住下便是。”岑昏连连点头,又赶忙谢道:“多谢管事,我们明日一早便走,绝不添麻烦。”说罢便拉着那白无寿下楼,两人小心翼翼的拖着那瞪着星辰般滚圆双眼却发不出任何声响的沈墨鱼,向太白楼第九层的回廊走去。
可他们刚想迈步下楼,背后竟又响起那剑书眉的声音,只是少了先前的豪迈,反倒多了几分冰冷,宛若刀子扎在身后,让人不寒而栗:“不知这位是何人?为何二位不曾向我提起?”岑昏汗如雨下,却故作镇静,徐徐回头解释道:“不满管事,此乃内弟,因自幼身患怪病顽疾,浑身毫无知觉,口不能言,耳不能听,故而一直由我们带在身边照顾。此次回乡,自然是要带上他的。”
“你二人闯荡江湖,还带着一个行动不便的弟弟,果然兄弟情深啊。”剑书眉淡淡的说道,语气中却并无半分感情。幸亏岑昏三人皆在月光照映不到之处,将慌张地眼神与神色尽皆藏在暗处,否则那剑书眉定能察觉早已扭曲的岑昏的面容,随口回答道:“兄弟若手足,世上岂有人能自断手足?”
剑书眉又展开笑颜,大笑着走回了栏杆边。不一会儿,又传来汩汩的酒水流动声,弹拨剑鸣与吟诗作对之声。岑昏这才将悬着的心落下,却见一旁白无寿表情复杂,遂低声问道:“为何如此?”白无寿却说道:“大哥何日如今日这般胆小怕事,慌张无措,想想往日何等潇洒,我实在是......”白无寿欲言又止,岑昏自然知晓其心意,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两人默契不减,都未再说一句话,默默的将沈墨鱼架回了房中休息。
每间屋子虽然不大,但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白无寿与岑昏的屋子挨在一起,也好随时有个照应。即便是那剑书眉有心助他二人,亦不可放松警惕。而沈墨鱼则被岑昏用一根粗绳捆了,丢在床边,如一条肉,虫,依旧动弹不得。岑昏奔波一日,方才应对那剑书眉,惊险万分,身心俱疲,先前喝的那酒果然是好酒,后劲十足,正转身倒一杯茶,欲醒酒解乏的功夫,再转头之时,沈墨鱼已然没了踪影,就连那根捆他的绳子都下落不明。
慌忙之间急忙丢下茶杯,在狭窄且无处藏身的屋子中搜寻起来,掀开床榻不见沈墨鱼,愤愤的转身,却见剑书眉坐在桌旁,独自悠然地喝着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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