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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五章 欲将迷雾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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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霍兴安和坛翁道别。霍兴安要去豁口村送别兀盏,坛翁则因为要远行,想回去安排一下杂事,他们约好三天后在中都的彰义门外相见。

    霍兴安回到豁口村后,发现兀盏的家中已经停灵待葬。

    兀盏的女儿见霍兴安回来,将他迎进堂中,告诉他兀盏已经去世了。

    “公子厚恩,但我爹没等到你来。”妇人向他深深拜谢。霍兴安不禁悯然。她拿出了一张纸来,递给霍兴安。

    霍兴安看那纸上,歪歪扭扭的写着四个字:令堂枉死。他疑惑的念了出来。

    “想必是公子的灵丹的作用,你走后我爹眼睛也亮了,嘴也能张开发声了。”

    “他说什么了?”霍兴安急忙问道。

    妇人道:“我们谁也听不清他说什么,声音太小太含混了,我们就喂了他水喝。我爹后来举起了手指,有人反应过来,就立即拿了笔给他,他用最后的力气在纸上划了这几个字,然后才闭眼走了。我想,这应该是留给公子的……”

    “兀老伯……”霍兴安叹了一声,又看了一遍这四个字,“你要告诉我什么呢?你的意思,难道是说,我娘是被人害死的?”他不禁一个寒战。

    他看了看妇人,轻声问她:“兀老伯在世的时候,可和你说过什么关于我娘的事情吗?”

    妇人道:“我爹在公子府上做事多年,一直受令堂关照,很是感激。我爹在世的时候,也总是说令堂是个对下人很好的夫人。至于我爹写的这几个字,我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霍兴安握着这四个字遗书,觉得其中必有原因。

    妇人忽然想起了什么:“倒是有一件事,不知是不是和令堂有关。”

    “大娘请说。”

    妇人回忆道:“我爹说过一件事,发生在令堂去世的那天。”

    “哦?”

    “那天下午,我爹在公子府里,正送东西去厨房,看见丫环小翠神色慌张的跑来,没等他问,便看见勃术巴从后面追来,小翠对我爹说了声‘夫人她……’,还没说完,就听勃术巴对那个丫环大喊道‘你个死丫头跑什么’。小翠不敢停留,往前跑到厢房里,但那勃术巴追上去就是一掌。”

    “小翠被打死了?”

    “不知是不是打死了,接着勃术巴就把她抱走了。因为小翠是令堂的贴身丫环,我爹急忙去通知令堂,但是令堂屋子的门口有勃术巴的人把守着不让进,说夫人现在正睡着。后来不久,小翠在水井里被发现。家丁门都猜测勃术巴非礼了那个小丫环,小丫环才投了井。后来勃术巴也说她喜欢小翠,还给了小翠的家里人不少银子,将事情压了下去。”

    “可惜了……那,当时为什么勃术巴的人守着我娘的屋子呢,我记得院里还有别的打杂的婆婆呀?”

    “我爹就是因为这个,才觉得小翠死的很蹊跷。而且当天,直到小翠被发现死在井里,令堂还没有出来。后来勃术巴的人叫来我爹,让我爹速去请王御医来,说令堂身体不舒服。我爹请来了王御医,但御医没能救的了令堂,令堂当晚便走了……”

    霍兴安垂泪道:“自从我爹死后,我娘一直很伤心,身体也一直不好,王御医经常来,还开了很多药,我娘也不用,”他回忆道,“勃术巴和赤蚣他们都经常来看望我娘,勃术巴来的次数最多,他还将我送到学府里去,和阿不罕的孩子一起读书。”霍兴安叹息道,“我记得那天回来后,勃术巴抱着我就哭起来,赤蚣他们也来了,都抱着我哭。”

    妇人跟着他叹息。

    霍兴安看着那张纸:“但既然兀老伯留下这四个字,那我娘的死肯定有蹊跷。”他想起那个含糊其辞的王御医,心想,他一定知道内情,我应该再回去好好问他,不过,他就算知道些什么,也未必肯告诉我。他又想起妇人说的小翠的那半句话,心想那勃术巴当时是在场的,还派人守在屋前,我娘的死会不会和他有关呢?我这次来找兀老伯,实际上是想询问我爹过世前的事,他却留言告诉我关于我娘的事……

    “我爹留下了这四个字,一定是他知道些什么。对了,我爹还说过一件事,”妇人道,“小翠投井后,那勃术巴找到我爹,凶巴巴的问他,小翠和他说了什么,我爹不敢说,便摇头说没有,勃术巴半信半疑的对我爹道,你要是敢出去胡说八道,小心你的脑袋。”

    “那勃术巴真是蛮横无礼。”

    “令堂的后事完毕后,公子府里的家丁都散了,我爹想到勃术巴的话,心里害怕,就回到了乡里来,不敢再去别人府里做事。”

    “哎,难为兀老伯了……”

    霍兴安想到兀盏多年来对父亲鞍前马后的服侍,见兀盏已入棺,又掏出些银两来给妇人,表达心意。

    谢过了妇人,又向去世的兀盏拜了棺之后,霍兴安满怀愁绪的向外走去。现在,他心里又多了一个谜团。他感觉自己正站在茫茫的迷雾中,难辨过去,也难见将来。

    他心事重重的骑着马,慢慢向中都而去。

    他来到中都的旧宅处。母亲去世后,父亲的一个外亲曾在这里照看府邸,那外亲最近远行,只剩下落锁的府门。霍兴安骑马围着霍府绕了一圈,看着葱茏的庭树,和恋宅的鸟雀,思绪万千。他想进去摸一摸熟悉的石马、石桌,熟悉的廊柱、阑干,熟悉的一切……可还是打消了这个想法。

    他的眼神从迷茫萎顿慢慢的变得笃定坚强起来,他对空寂的庭院和屋檐说,父亲,母亲,儿子一定要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抓住害死你们的人,为你们报仇!

    他打马向府外的大道驰去,像是要努力的摆脱心中的依依不舍,又像是要奋力的冲破眼前的重重迷障。

    三天后,霍兴安来到彰义门和坛翁会合。

    坛翁这次带了很多门人,浩浩荡荡的,像是举家西迁一样。他照例坐在摇摇晃晃的坛子里,自得其乐的抽着烟斗。他请霍兴安也进到坛里,霍兴安想起那坛里的腥臊味道,还是婉言谢拒了。

    坛翁想直接向西去,从西京地界过去,他问霍兴安的路线,霍兴安想去一趟抚州。坛翁觉得抚州离西京距离也不远,便和霍兴安同行,一起先往抚州去。

    霍兴安去抚州是为了再问一下那个王御医,顺便也想再见到苏大哥。坛翁道:“听说蒙古在攻打抚州。”

    “我离开抚州的时候蒙古刚退兵。”霍兴安问坛翁会不会担心蒙古再攻打抚州。坛翁大笑说:“霍贤弟都不怕,我怎么会怕?如果真的遇上了蒙古鞑子,那就多杀几个蒙古人。”

    霍兴安也会意的一笑。

    坛翁坐在众人抬举的坛子里,一路走的很慢,还经常停下喝酒休息。坛翁很贪杯,简直是无酒不度日。门下除了抬他的坛子,还抬着数罐好酒。坛翁感激霍兴安的回天丹,一次喝的痛快之后,便将霍兴安拉到一个树林里,要教他几招没见过的功夫。

    “霍贤弟,”坛翁道,“我坛翁的功夫,多是偏门邪门的多,本来想传些给你,但见霍贤弟为人正派,还是不要学这些邪门功夫的好,免得像我落得这样的下场。但我常年居于坛中,悟出了几个招法,这几个招法想来还有点用。”

    见霍兴安很感兴趣,坛翁便在林中演练起来。他运气,小步转圈,腰部以上旋动,胳膊与手作波浪状穿梭起伏,似如舞姿般柔动,看上去没什么威力,但是地面的落絮凋叶却随之旋腾而起,上方的树叶也仿佛被吸入一个风涡之中,叶尖纷纷指向坛翁抖动不停。坛翁胳膊一振,腾起的乱絮向四面激飞出去,树枝也回弹到树干上,哗啦啦作响。霍兴安也感到脸上有风拂过。

    坛翁换了身法,忽然倒立起来,这次是手掌撑地转圈,双腿在上旋动,同样的搅动起地上和枝上的树叶来。之后又用手抱住脚在地上转起来,霍兴安见转动中不断有掌甩出,竟然有些眼花缭乱之感,和那巨坛在地上滚动倒是很像。坛翁转了几圈,一个空翻立定,身下已无半个落叶。

    见霍兴安睁大了眼睛,坛翁笑道:“别看只有三招,但是当很多人围着你的时候,便会使得他们互相碰撞,不能自顾,他们的发力只能作用到他们自己身上。这里只有树叶,如果是人,那便会相互绊缠,躺倒一圈。”

    霍兴安赞道:“坛翁这三招很妙,不知叫什么名字?”

    “这三招是我在坛中思索出来的,至于叫什么名字嘛,我觉得应该叫旋天转地。”

    “旋天转地,这真的恰如其状,妙呀!”

    坛翁哈哈一笑。于是坛翁教霍兴安如何施展这三招,霍兴安很快学会了。但这旋天转地的招法里依然需要内力的自如运用,见霍兴安内力不足,坛翁道:“霍贤弟即使不能将围攻你的人都击倒,也能使他们手忙脚乱难以近身。”霍兴安点头。

    坛翁道:“这三招在混战中好用,但是遇到鹰王老贼突施冷箭的袖风刀,尤其是他多刀齐射的时候,就难以奏效了。静不如动,慢不如快,跑不如飞,向来如此。鹰王老贼几十年来,只练快刀一项,已经达到‘不见其刀,只听其声’的地步。”

    “我见你躲他的刀也很快。”

    坛翁道:“我是防着明处的他,而且还有坛子帮忙,他如果暗袭的话,我多半躲不过去。好在那老贼每次出现的时候,都有鹰叫提醒。”

    “怪不得叫辽东鹰王。”

    “那只鹰是他养的,喂人肉长大的,看见人也不怕。”

    霍兴安心想,喂人肉?那太过恶毒了!连养的鹰都如此,可见其人。

    教了霍兴安旋天转地招法,霍兴安向他拜谢,要以师父相称,坛翁摆手拒绝,说这三招也不是什么名家大成,不足称道,他又不是什么江湖门派,权当感谢霍兴安赐药之恩了。

    歇歇走走,他们来到了抚州。

    抚州城里的军民正在筑垒固墙,霍兴安一问,原来蒙古大军已到了城外。霍兴安急忙去见苏槐庭。

    苏槐庭受了伤,左臂裹在布里,正在床上休息。见霍兴安来,他非常高兴。霍兴安问他:“蒙古人怎么又回来了。”

    苏槐庭说:“当时察合台部撤退,是假消息,我们两路人马追上去,想打他个措手不及,哪知那铁木真的大军早就赶来,布了埋伏,我们吃了亏,只能逃回来。铁木真非常狡猾。”

    霍兴安担心道:“苏大哥觉得抚州会守的几日?”

    “铁木真这次看样子志在必得。抚州不是关隘,没有天险可守,我们只能高筑城墙,守的一日是一日。铁木真已经攻打了一回了,因为我们城防巩固,没有攻上来,这两天我们正加紧垒墙,把城里的百姓都用上了。不过蒙古方面也没有闲着,铁木真也在垒土堆。”

    “哦?”

    “他们的土堆垒的很快,用不了几天,恐怕会高过我们的城墙。”

    “那我们怎么办?”

    “慌也慌不得,只能小心防守了。”

    苏槐庭见霍兴安情绪似乎有点低落,便问道:“兴安弟这次回去见故人,可顺利?”

    霍兴安不想隐瞒,便把兀盏临终所写遗言的事情告诉了苏槐庭,还将兀盏女儿所说的事说来给苏槐庭听。

    苏槐庭沉思片刻,道:“令堂看来真的是被人害死的。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真。那兀盏最后留言,不交代家事,却告知你令堂枉死之事,可见这件事他放在心里已久,不想带到土里去。所以令堂的冤死是无疑的了。”

    “哦。”霍兴安暗暗点头。

    “那勃术巴追小翠的事,显然是想杀人灭口。”

    “杀人灭口?”

    “嗯。”苏槐庭道,“令尊死后,勃术巴成为头旗武士,以他的身份,又和令堂相熟已久,想纳一个小丫环,完全没必要用强,只需和令堂讨要便是,两家又不伤和气,何必为大不尊的去调戏人家小丫环,还追出那么远,岂不是个笑话?”

    苏槐庭一点拨,霍兴安恍然大悟。

    “而且,小翠对兀盏说的那半句话,也很可疑。如果是勃术巴要非礼她,她应该喊‘救命’才是,而不是提到令堂。”

    霍兴安点头:“苏大哥分析的在理,我现在有点明白了。”

    “令堂看来不光是因为令尊的死悒郁成疾,多半是因为别的原因才身体日见虚弱。”苏槐庭顿了顿道,“我看当天,一定是小翠发现令堂被害,才吓的跑出来。那勃术巴不是凶手,也是和令堂的死有关!”

    霍兴安脑中透亮了许多。“但是后来那个王御医去了,诊断为我娘心力衰竭,血淤而停……”

    “那王善通肯定是受了威胁,才不敢说真话。”

    “如果是勃术巴威胁了他,”霍兴安想到,“勃术巴已经叛国,我现在去问王善通,他还不敢说吗?”

    “以勃术巴现在的势力,要加害他的家人,派几个人去就行了,他会不怕吗?”苏槐庭道,“不过,要确定令堂到底死于何故,还是得王善通亲口说出来才知道。”

    “那勃术巴是不是这次也随铁木真来了。”

    “应该是。”

    “那王御医还在城里吧?”

    “还在。”

    于是霍兴安去找王善通,而王善通一直在守备完颜承裕的府里,不见出来。他又去找坛翁,发现坛翁正在城中的酒馆里喝的欢畅。他将铁木真围城的事告诉了坛翁,坛翁说:“知道知道,满城都在忙着运送滚石檑木嘛。”

    霍兴安这时已改变了主意,便建议他:“要不坛翁先择路向西去?否则一旦打起仗来怕不易离开的。我在这里可能有些耽搁。”

    坛翁道:“听说城里城外有几十万金兵,后面还有援军来,蒙古人可不那么容易进来。再说,我坛翁什么时候怕过蒙古鞑子?哈!”

    见坛翁毫不畏惧,霍兴安不由地佩服。

    坛翁道:“如果蒙古人来攻城,说不定我也偷偷杀几个鞑子解解手痒,哈哈!”

    “如果金国尽是如坛翁般的人物,蒙古人哪敢进犯我们?”

    “霍贤弟可过誉了,我坛翁只是一个江湖闲人,有几手闲散功夫,有几分护国之心罢了,要说抵御鞑子,还得那些上阵冲杀能征善战的猛兵猛将不可。”

    “只愿这样的猛兵猛将能护得抚州。”霍兴安道。他干脆也坐下和坛翁对饮起来。

    一个带着纸卷的箭射上了城头,城外,满野的风带着地动山摇的蹄声向抚州刮来。

    次日黄昏,当苏槐庭和霍兴安正走上城楼的时候,一个兵士将一封刚射上来的劝降书呈给他看。苏槐庭现在已复职为完颜承裕麾下的前锋大将,负责镇守北门。他看了劝降书后,摇摇头,将纸撕碎扬去。

    天际,横着暗血色边缘的黑云,苏槐庭站在城墙上,看着城外四野雄浑的战阵,不禁心下颤栗。蒙古人没有在北门垒土堆,不过这次攻打北门的蒙军调集了最多的冲车,足有几十辆,正一点点向北门推来。

    苏槐庭下令准备火箭。

    一队队蒙古兵扛着云梯向城墙冲来。城墙上,仰起一排排弓箭。兵士们点着了火,将箭向冲车射去。

    蒙古的箭矢也漫天如蝗而至,一个个云梯搭向城墙,蒙古兵嗷嗷大叫着,向上攀爬。苏槐庭急忙指挥兵士将檑木推下,蒙古兵从梯子上纷纷掉落。一时间刀剑交鸣,或吼或嚎。

    霍兴安看见远处千军万马的列阵之中,簇拥着一面大旗,旗帜前一匹枣红色的马上一个人在冷静的观看着战场。霍兴安指着那个人问苏槐庭:“那是铁木真吧?”

    “应该是他。要是能杀了他,蒙古就不战而败了。”

    一辆辆着火的冲车仍然执着的撞向城墙,大铁椎击碎墙砖,撞入了墙里。一支支箭射下去,推车的蒙古兵翻滚在车轮旁。

    攻击了一轮,蒙古人没有能冲上城头,只留下了满地尸体和断裂的云梯。霍兴安看见大旗下的那个人挥臂做了个手势,旁边的一个将领飞马冲出,带领又一批蒙古兵卷地而来。

    这次来的弓箭手比较多,马背上的强弓劲努一起发射,城墙上的金兵纷纷中箭,步兵趁势又搭上了云梯。

    这一轮攻势猛烈,金兵伤亡很大,苏槐庭的头盔也被流矢射中。城墙终于被撞开一个大洞,蒙古兵洪水一样的涌进来。霍兴安赶忙随着苏槐庭下了城楼,在破口处截住杀进的蒙古兵,一番厮杀后才将他们逼退。城里早已准备好的兵士连忙用石木等填塞破口。

    攻势连绵不断,霍兴安登上城楼,看着如潮涌来的悍勇异常的蒙古兵,听着耳边惊心动魄的杀声,心想那铁木真是不惜血本也要拿下抚州。忽然,一个熟悉的东西出现在前面。一个大坛子不知从什么地方滚了过来,滚到城墙下,将攻城的蒙古兵撞的四散开来,将一个云梯也撞倒了,又向蒙古的阵列方向滚去。霍兴安以为自己花了眼,但仔细一看,不是坛翁的大坛子又是谁的。他心想,这坛翁定是喝醉了,怎么敢如此上阵,他为坛翁捏了把汗。

    坛子里,坛翁一边手拿葫芦不时的往嘴里灌几口,一边踩着坛子戏耍般的冲撞着蒙古兵,还不时的将坛子在原地转几圈。他常年以坛为玩物,操纵自如,换了常人,恐怕早就头晕目眩,转的七荤八素。

    而霍兴安很为他担心,在城墙上急的大叫:“坛翁,快回来!这不好玩!”

    震天的喊杀声中,坛翁却哪里听的到,他转滚着坛子,趁隙出剑一捅或一劈,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很多蒙古兵。

    远处的王旗下,神情严肃的铁木真指着那个怪异的大坛子问一旁的人是何物,旁人都纳罕不已。有人说,可能内藏机关,有人说,里面可能藏有弓箭手。国师勃术巴上前出了一个计策,说用冲车堵住它,铁木真点头,让人传令下去。

    坛翁玩累了,将坛子一扣,便坐着里面喝酒,十分得意。蒙古兵围聚着用刀砍那坛子,砍的迸出火星也无可奈何。

    待坛翁歇了一会儿,再准备竖起坛子滚动的时候,听见有东西撞在了坛子上,他抬了一下坛子,却被卡住了。他使劲的将坛子举起翻开,发现坛子被几个大车围在了中间。蒙古兵跳上大车上向他挥刀杀来,坛翁并不慌乱,左砍右劈,将扑来的蒙古兵都砍下车去。

    见坛翁不可近身,更多的骑兵向他冲来,顿时箭矢如雨。

    霍兴安看的大惊,他知道坛翁听不见他的喊声,但仍然大喊“坛翁回来”。眼看着坛翁中了数箭,已经力不能支,霍兴安想跳下城楼去救他。苏槐庭见状死死的抱住霍兴安:“去不得呀,兴安弟,那个人就是你至亲也没法救啊。”

    越来越多的蒙古兵包围了坛翁,霍兴安见几个弯刀砍下去,不禁闭上了眼睛。“坛翁,都是我害了你,我不该带你来抚州啊。”他喃喃道。

    苏槐庭拉住城墙边的霍兴安,将他拉回城楼里,躲着城头的乱箭。

    霍兴安睁开眼,刚才的一幕还在眼前,他不敢再上城头去看,心想此时坛翁肯定被剁成了肉酱。

    天黑了下来,蒙古人最终没能攻下西门,只能退去。

    苏槐庭道:“抚州的西门最弱,铁木真可能以为最好攻,没想到我们守住了。”他整顿了兵士,重新布置防备。

    霍兴安很伤心,既敬佩坛翁的勇敢,又可惜他的鲁莽。当夜,他溜下城墙,去找坛翁,但是坛子不见了,在坛翁被困处的尸堆里也没有找到他的尸身。霍兴安心里有了丝安慰:看来坛翁被抓走了,但愿蒙古人没有杀了他。他向天默祷。

    “蒙古人怎么能留着他?”喝酒的时候,苏槐庭对霍兴安道:“你那朋友杀了那么多蒙古兵,铁木真早就恨死他了,抓回去也会是碎尸万段。”

    霍兴安不禁连连叹息,心想,这下坛翁连骨灰都留不下了,更加自责不已。

    歇息了一夜,次日醒来,霍兴安首先想到了那个王善通。

    他想,这次去找那王御医,一定要问个清清楚楚。

    见霍兴安要去找王善通,苏槐庭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见到王善通时直截了当的问他。

    于是,当见了王善通,和他寒暄之后,按照苏槐庭说的,霍兴安忽然单刀直入的问他:“王御医,我有一件事弄不明白,我娘去世的那天,你来的时候我娘已经走了,为什么你到晚上才宣布我娘病故?”他直盯着王善通的眼睛。

    王善通顿时一惊,有点结巴的说:“霍,霍公子,这本来……”

    霍兴安心道,苏大哥果然聪明,这王善通圆谎都来不及。“我只问你,为什么不当时宣布我娘病故?”

    “是……”

    “你不要怕,尽管说。”

    王善通仍然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

    霍兴安“啪”的拧断了椅子的扶手,将那扶手握住两端,“啪”的掰断成两截,见王善通哆嗦了一下,霍兴安又拿起半截,再掰断成两截。

    见如此粗的扶手被霍兴安生生拧断成数截,王善通眼现惧色,嘴唇颤了颤,轻声说:“是勃术巴让我说的……”

    “勃术巴!”霍兴安紧盯着他的眼,“是勃术巴害死了我娘,对吗?”

    “勃术巴说是皇上赐了毒羹给令堂。”

    “什么?”

    “勃术巴说,皇上数次要将令堂纳为妃子,令堂誓死不从,反而出言相讥,皇上恼怒之下,便赐死了令堂,为了怕人声张出去,才以病故掩之。”

    “皇上?”霍兴安脑中顿时一片恍惚茫然。“我娘怎么会被皇上招妃?”

    “令堂的美貌谁人不知?皇上相中也在情理,不过令堂太过贞节,哎,霍公子……”

    霍兴安没想到是这个原因,太过出乎意料,他见王善通慨叹不已,又不似诳语,心里也没了判断。皇上?他心想,怎么会对臣民如此恶毒,我应该去找他说理吗?此时他的心头又变成了一团乱麻。

    从王善通处回来,霍兴安跟苏槐庭讲了王善通的话。

    苏槐庭听后皱起了眉头。“令堂的美貌确实有所耳闻,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要是真的传到了皇上的耳中,皇上也没必要以死相逼呀。再说,皇上就算相中了令堂,只要传令堂入宫,直接收入后宫即可,何必让勃术巴多次去说通?纳个妃子哪有如此麻烦,这样的话皇上还有何颜面?”

    “苏大哥说的是……”

    “这个王善通的话多半有谎,要不就是勃术巴没有据实相告。”

    “那么说,那勃术巴还是脱不了干系?”

    苏槐庭点头道:“勃术巴一定隐瞒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也许,是勃术巴相中了令堂,而不是皇上……”

    霍兴安凝了眉:“要去和皇上对质,那是不可能的,我还是去找勃术巴,当面问他。”

    “嗯,”苏槐庭道,“兴安弟如果有机会见到那勃术巴,还是用我的办法,直接逼问他,看他承认不承认。”

    “苏大哥高见,就按你说的办!”

    正说着,突然有兵士来报,说西门吃紧,守备让苏将军速分兵支援。

    苏槐庭看了一眼霍兴安:“看来完颜承裕顶不住了。”

    于是他们迅速披挂上马,领一拨兵马向西门赶去。

    西门此时鏖战正酣。木华黎在城外筑起了高大的土堆,午前已经筑好,筑的比城墙还高,蒙古兵从土堆上搭梯架桥,不到一个时辰,已经占领了西门城头。苏槐庭赶到的时候,金兵已开始溃退,苏槐庭抵挡了一阵,见无法挡住,只好和霍兴安往城里退去。一边后退,苏槐庭一边询问完颜承裕在哪里,得知他已率部往东门外去,显然是准备弃城,让苏槐庭来支援可能是让他来断后。苏槐庭骂了一句,但也不得不指挥人马拼命抵挡,阻住涌来的蒙古兵。

    当天蒙古其实并没有全军压上,可怜几十万金兵,在主帅先逃之后,失去了斗志,竟然被木华黎的先锋敢死队的区区千人冲破了防守,溃不成军。苏槐庭独木难支,看着只顾败逃的金兵只骂懦夫,甚至砍死了几个逃兵也无济于事。他和霍兴安退守巷中,手下都劝他快走。苏槐庭说:我们再坚持一会儿,皇上的銮驾正在回居庸关的途中,完颜承裕将军带着主力部队先撤也好,可以安全护驾返回中都,我们先拖住铁木真。他整理人马,派人通知各门往东门汇合。

    整个抚州已经变成了屠宰场,蛮横的蒙古兵冲进城里,见人便杀,只杀的血漫成河,铺尸成路。

    霍兴安和苏槐庭退到东门时,身边只剩了几百人的残部,四散的金兵根本无法汇合。

    木华黎部已经向东门包抄过来,截住了去路,剩余的几万人顿时成了笼中之鱼。霍兴安大声道:“苏大哥,我们突出去吧。”

    “好!”

    他们奋力向东门冲去。霍兴安当先冲杀,辟出一条路来,苏槐庭随后紧跟,百来骑硬是突了出去,穿过了木华黎的口袋缝。四野的蒙古人紧追不放,他们打马不停。苏槐庭的左臂因为受伤不能用力,一直用右臂挥刀和勒缰,极为不便,冲出东门时,已经中了几箭,他来不及拔,和霍兴安一起奔了数里,拐过一个山坡,木华黎追击的蹄声才渐渐小了。

    苏槐庭伏在马上喘息,霍兴安环顾四周,跟来的兵士不到百骑。霍兴安扶苏槐庭下了马,发现他脸色惨白,他想替苏槐庭拔出箭,包扎伤口,苏槐庭吃力的摆手。霍兴安见有一支箭插在后背,似乎在要害部位。

    “苏大哥,你怎么样?”

    苏槐庭捂住血流不止的一处伤口道:“看样子,我要死在这里了。”

    “苏大哥,怎么会呢,你好好着呢。我送你回中都。”

    “兴安弟,我们就在这里别过吧。”

    “苏大哥!”

    “有件事,我希望你转告芊儿……”苏槐庭喘着气道。

    霍兴安跪伏到他的身边。

    苏槐庭把着霍兴安的手道:“有一件事我一直问心有愧。我骗了芊儿,也和你说了假话……其实,当初是我贪图钱财,得了洪道门和青城派的万两银子,才带驭空子和青城五老到芊儿的母亲那里去的,并不是他们逼我的。我以为,既然江湖上那么多人将莲芝手里的那张图当个宝贝,不如卖了它……哪知莲芝将那东西当作命一样来保护,哎……我没想到,我一时的错误害死了莲芝,”他恳切的望着霍兴安,“你找到芊儿的话,就告诉她,我对不起她们娘俩,老天已经惩罚我了……”

    听苏槐庭说出真话,霍兴安不由地叹息:“芊儿一定会原谅你的。”

    不远处又响起了蹄声,霍兴安道:“蒙古人的马力真是厉害。”

    苏槐庭紧紧的抓住了霍兴安的手:“兴安弟,你我结拜一场,我很高兴,来世咱们还做兄弟!”

    “苏大哥,我背你上马!”霍兴安的泪水夺眶而出。

    “那样你我谁也走不脱,都会死在这儿。”苏槐庭摇摇头。

    木华黎的追兵转过了坡来,歇息的兵士们纷纷上马,都看着苏槐庭,等候他的发令。苏槐庭指了指一旁和他一样中箭的十来个兵士:“我们留在这儿,其余的人杀出去吧。”

    飞箭嗖嗖的射来,兵士们流着泪向苏槐庭抱拳。霍兴安不走,在苏槐庭身边挥挡着来箭。

    “你不走,我只能自刎了。”苏槐庭道。

    霍兴安只好站起来。

    “替我照顾好芊儿!”

    霍兴安含泪点了点头,心想,四海茫茫,我却到哪里去找芊儿呢?

    “快走!”苏槐庭持刀在胸。

    一匹马冲到了眼前,一个蒙古兵凶狠的挺枪刺来。霍兴安一刀削去他的枪杆,又将他连人带马砍倒。他回头看苏槐庭,苏槐庭微笑的看着他。

    霍兴安飞身上马,向苏槐庭举了一下手中的刀,然后咬牙向前面的乱骑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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