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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七双指微动,便将硬毫笔折成了两半,手一扬,两截断笔被其凌空甩出,“嗤嗤”两声钉入小厮身侧墙里。
他缓缓走近,居高临下俯视小厮。
小厮躺倒在地,正对纱下白七的眼神——白七看着他,就像看一个死物,冷漠而平淡。
“我很感谢你,你的消息来得正是时候。”白七说着诚恳的话,语气毫无波澜。
“你拿到了我的消息?”小厮一惊,脱口而出。
“白已经死了。”白七淡淡地道。
白七答非所问,但此时此景,小厮清楚话中意味。白七口中的白,指的是负责永歌地区的白,白死了,那么消息自然落到了杀死他的白七手里。
白骨死了。
小厮咳出一口血,这个消息有些出乎意料,却又合乎情理,毕竟眼前的这个人...不能以常理论之,他刚才展现出来的实力,杀死实力并不算强的白骨绰绰有余。
小厮想不到,白骨被这个戴斗笠的灰衫客人秒杀。
小厮、死去的白、死去的很多灰,都是“骨”,这群人擅长隐藏、转换身份、捕捉消息,是这张繁杂大网的一个个节点,点点相连即成线,线线相交,组成一张疏而不透的蛛网。而组织内有一股有别于他们的力量,称为“鬼”,负责用武力解决消息以外的问题,鬼的数量远小于骨,他们就是游荡于蛛网之上的嗜血蜘蛛,捕杀陷入网中的猎物。
二者合一,即为“鬼骨”。
组织内至高无上的六位黑,就有四位为骨,二位为鬼,势作两端,分庭抗礼,同时他们又领导着白与灰,甚至能在朝廷的打压下暗暗发展,不见明显颓势。
而摧枯拉朽击败自己的这个人...他既是鬼,也是骨。
如果不是发生了那件事情的话,这个人已经披上了白袍,成为了自己远远不及的存在——白鬼,以及白骨。
白七俯视地上的灰骨,淡淡道:“接下来就轮到你了。”
说罢,白七右手再度上扬。
还未落下,便听见门口传来一声炸雷般的大吼。
“小陈!”
听得此声,白七毫不犹疑地身形急转,然而一个算不得魁梧,却气势巍然如山的身影转瞬即达,白七反应极快,一步斜斜踏出,与已至身前久闻其名的张倚山错身而过,交错刹那,张老头轻轻挥拳,在场其余两人耳边甚至传来暴雷鸣响,这一拳有如挟裹风雷,砸穿了空气,砸向那个来店里捣乱的家伙。
白七无从考虑,袖口滑下一道剑柄,才来得及握住抬起,拳已撞至身前,“铛”一声巨响,拳剑相撞之处一股气浪如圈扩散,白七手里的灰剑嗡鸣不止,剑身反弹而回撞在胸口,白七喉头一热,一口血喷出,整个身体若断线风筝般下落,所幸白七与张老头短兵相接之时错过身形,两人位置已对调,白七空中强行扭身,顺势往大门口飘去,落地一个翻滚就突入茫茫雨幕中,只余下一道声音。
“不愧是张倚山,他日再会!”
张老头脚下一踏,紧随其后疾冲而出,跨出大门略一张望,只见右侧的转角一个灰影消逝,张老头再次追去,但白七速度极快,他仅仅只能看到远处模糊的轮廓,无法拉近半点距离。
杂货店内。
小厮强忍着伤痛睁大眼睛,看到张老头追出门,他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食指蘸上鲜血,就直接迅速潦草地写道:
叛逃灰欲杀我!
区区六个字,似要耗尽他全部精神。
这是他最后的手段,也是组织成员面对死局的唯一手段。白已死,连接这个节点的线就断了,他只能用紧急方法将消息直接传入组织内部,这张纸的去向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白七不可能截得到它。
小厮面色苍白,用最后的力气将纸折成了一团往角落扔去,纸团就地一滚,滚进了货架底下,直待小厮已看不到那纸团,他终于松一口气,晕了过去。
当他意识再次清醒时,身体已没有那么痛了。
后背触感温暖绵软,小厮睁开眼,看到的是站在床边的张老头。小厮挣扎一下,作势起身,张老头连忙制止道:“别动,刚才大夫给你上了药。”
“那个人呢。”小厮稍一动就感觉头一阵昏,只得重新躺倒在床上,低声问道。
“没逮到,他轻功很好。”张老头说道,再追下去就算可以追上,也会耗去太多时间,小厮岌岌可危,等不起。
“他认识你?”张老头接着问道。
“不认识,就是来找麻烦的。”小厮答道。
“那会是谁呢?”张老头皱着眉头喃喃,然后看向小厮说道,“你好生休息,我出去下,问问是否有人知道这人的来历。”
小厮点点头,闭上眼睛。张老头说完,给小厮掖上被子,转身掀开门帘走出了里屋,转身的那一刻,张老头脸上的愁容已全然不见,神情肃穆。
几年前,张老头自邻村回来。那日下着瓢泼大雨,张老头举着把破旧的大伞,骂骂咧咧行于村头时,却看到路边有一身形单薄的小少年跪坐在地,摆的摊上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少年浑身湿透,身体颤抖,任谁见了都会有一丝恻隐之心。
但张老头没有。
他低头望过去,只感觉少年与这雨,这天,这地,这村,格格不入。
旁人看不出差别,他可以,因为他曾是张倚山。
最终张老头还是将少年带回了杂货店,并让少年做了名小厮,在店里打杂,似不知少年底细——或许就是为了今时。
小厮是灰骨,张老头早知道,但小厮一直只知张老头其名为张倚山,却不知张老头就是那个张倚山。
而现在,小厮能知道,只是因为张老头想让小厮知道,想借小厮之口让世人知道。
于是许多年过后,世人终于再次知道他的存在。
那个打伤小厮的不速之客张老头不识,但想必也是闻风而来的贪婪疯狗之一。
他要做的,就是宰狗。
“咔。”张老头捏拳,一声轻响。
...
白七戴着斗笠,披着灰衫,行在雨中。
被一拳击出的内伤经过调息,只压下了激荡的气血,止不住胸口的隐隐作痛,但白七心情还挺不错,破天荒地哼起了小曲儿,走路时身体也随着节奏晃荡起来,他顺着青石道晃悠,又回到了之前独酌的酒肆,白七没有寻桌坐下,而是打了两斤溪泉酿,一股脑儿装进葫芦里边走边喝。
多惬意。
现在灰应已传出消息了吧?
白七想着,取下斗笠边缘的薄纱,露出一张俊秀的脸庞,他嘴里哼着不知名小曲,时不时取出葫芦灌上一口,脸上笑意盎然,眼瞳深处却始终淡漠。
若不是还有利用的价值,那般抬手即可打杀的货色,何须他如此磨磨蹭蹭浪费口水。
放在以前,这等灰,白七瞧都不会瞧一眼。
白七这个词对他来说既是代号,也是名字,抚养他长大的是一位白,当年在白骨里排行第七,于是他便有了这个简单好记的名字。
你说鬼骨已朽,大厦将倾。
你说武力是实力之本,但一个人的实力并不只有武力,它是多方面的,包括谋略、人脉、钱财,甚至运道。
可你既然知道,那你区区一个白之七,怎敢与在你之上的白对着干?怎敢违抗那六位黑的意志?怎敢...背叛鬼骨?
白七眼神极冷,似蕴着冰。
我与你不同。
我只是个灰,但我远远强于你,也远远强于那群将和鬼骨一同腐朽的白。
让我来告诉你,当武力靠不住的时候,该如何做。
你在九泉之下...好好看着。
张倚山杳无音讯二十年,却似乎比离去之时更上一层楼,而不是人们以为的“境界破碎,躲躲藏藏”,方才那一拳,让白七明白了何为至强的实力。
也让他确认了,撒网的人,足以将漩涡里的鱼一捕而尽。
因为张倚山,是用剑的。
白七一边行走,一边四处瞧着。街边酒肆茶楼等地方人头攒动,吵吵嚷嚷,人气十足,更别说各商会的据点了,为几文钱争得面红耳赤恨不得动手的都大有人在。
很热闹啊。
白七晃悠而过,灌了口酒。
过几天应该会更热闹吧?
...
不大的湖边有座简约的小亭。
湖虽小,却有个雅致大气的名字,唤作“神思”。此名来源已不可考,只不知哪里的传言说假湖之名象可使思维畅通、才思奇敏,信不信再论,但确确实实历年来儒者学士们都已习惯于在此思索章文题藻,曾有大儒泛舟湖上静思究学,后立言道:“意授于思,言授于意,文溢泉涌,有如神助。”
这座小亭子倒是没有名字,如它外貌那般简陋而朴实,青石砌成的亭柱分立四方,规正亭盖上今已铺起一层碧色苔痕,虽其历经数百年风雨,但因建造之初人们尽心尽力,再加上府内人的代代修缮,至今仍屹立不倒。
此时,古意盎然的八角石檐下有位须发皆白的儒衫老者,他昂首望着湖面,束髻悬佩,负手而立。
亭中有方石桌,其上放了一张棋盘,一个年轻士子正在从末子开始,倒数一粒粒分别捻回两个竹编棋篓里,复杂棋局步步捻完,丝毫不差,当最后一枚黑棋落入篓中,儒衫老者转过身来,年轻士子盖上篓盖,恭敬道:“赵师。”
被称作赵师的老者前迈一步,望着这个自己最得意的学生,道:“你对我这半载以来的安排,可否有怨念?”
年轻士子摇头。
“是没有,还是不敢?”老者又道。
“实无怨也。”衣着朴素的年轻士子说道,“先生知我,对我的安排自然是最好的安排,我无需多虑。”
老者不置可否,他拢了拢衣衫下摆,坐在年轻士子对面的石凳上,掀开篓盖拿起五粒黑子,捻子敲下,分别落在了四角的星和正中央,接着说道:“对于你们几人,你怎么看?”
年轻士子自然知道老者说的是哪几人,他稍作思考,便指着一角的棋子答道:“大师兄陈卓,学成极高,知识极富,不过人稍有刻板固执了些,同他下棋一般,擅用定式,变通不足。”
“二师兄颜涑,比大师兄更加固执,或者说坚定,想走自己的道路,以前便是特立独行,如今已外出求学数年,尚无音讯,不知近况。”
“师妹张紫衣,心性单纯,机敏过人,只需有人领路,她便能畅通无阻。”
“至于小师弟...”说到这,年轻士子笑了笑,似乎是想到了那个上蹿下跳的年幼身影,“灵性二字,足以谓之。”
四星指完,年轻士子有僭越嫌疑地若长辈语气给每人点评了几句,停住了话语,儒衫老者静静等待,但并没有下文。
“你忘记了还有一人。”老者开口道。
年轻士子手指移向正中的天元位,拾起那枚普普通通的黑棋,放入手心,“我本如何,自在心间。至于旁人怎看我...与我何干?”
老者不置可否,沉吟片刻,说道,“明日我将带队前往一个地方,算是游学,我希望这次你也去。”
“莫敢不从。”年轻士子站起身,作揖。
...
夜已深。
四周一片寂然,无人的大堂里却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吱吱。”一只脏兮兮的老鼠不知从哪窜了出来,静立在大堂中,它灵活地转动着脑袋,还时不时嗅下鼻子。
突然,老鼠又一动,往角落里窜去,钻入了货架底下。
紧接着,它又钻了出来,嘴里还衔着一团白色的纸,四肢一摆,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黑暗的土洞里,老鼠衔着白纸飞快地移动着,团团污泥溅出,把白纸都染成了浊色。
不知过了多久,老鼠钻出了土洞,到了个破旧的小房子内,没有一丝光亮。
小房子内没有任何家具,只有角落中放了个破盘子,老鼠爬过去,把嘴里衔着的纸团放下,转身又窜入土洞中。
黑暗中,一只手落下,拿起了纸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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