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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阳远逝,月升月落。
一日后的傍晚,商队一行终于到了落脚点——阳崇县。
若说离平城为中原最南州城,那阳崇县即是离州最南县,已近朝廷辖区边境,县名也是沿用了前朝的称呼,古语意作“阳终之地”。
虽说在通编离州志里辖区范围已划到了永歌森林深处,但明眼人都知道它顶多止于永歌,而这一片占地甚广的村镇,都算在阳崇范围内,眼下离平商队到达的便是阳崇县县城,永歌至中原商路第一站。
营地仍旧扎在县城外的原野,守夜还是要守夜,晚上商队众人都呆在营地里,直到第二天拂晓才有一部分载货的马车驶进小县城内,和商人们一同前往此地的离平分会,而除了少数护卫留着看守营地外,其余人诸如应觉此类则不会放过这难得的空余时间,早就跑进城里了。
第二次踏进这个小县城的应觉不由松了口气,关于商队背后如毒蛇般的阴影,罗叔没有告知普通护卫,包括发现尸体的探子在内,仅寥寥数人知晓这件事,一开始应觉着实压力不小,但见到罗叔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心中的大石稍稍落下几分。
对于庞大的离平商会来说,一个连面都不敢露的贼匪团伙,确实不足为惧。
应觉甩甩头,不再想这些。
此时他正一个人走在空旷的街道上。
眼前这条路分外眼熟,似乎上次自己偷偷跑出来,也到了这儿?应觉张望着,上次同样也是清晨,他茫然地踏进了这座刚醒的小城,街坊小巷未见人,只余几处卖早点的铺子升起了炊烟。
思绪不禁陷入了从前。
...
炎夏,寻常的一天。
应觉一身乞丐装,钻入了一个早点铺子,喊道:“店家,给我来两个饼!”
店家老板瞅着他身上的破烂衣服,一脸狐疑:“你有钱付账吗?”
“要多少钱?”应觉瞟了一眼炕上硕大的烤饼,咽咽口水道。
“烤饼两文一个。”老板答道。
应觉犹豫,他有段时间粒米未进了,奈何囊中羞涩,可未待应觉说话,坐在店里靠外侧桌边一个背对这儿的人却转身看向店家,微微笑道:“把我们的账算在一起吧。”
应觉望过去,这人和自己一般年轻,却打扮精致,身着白底带湛蓝绣纹长衫,腰悬一块乳白色环佩,发髻两端透出的玉钗碧光流转,配上他俊朗的面貌,尽显翩翩风度,一看就是有钱的主儿。
老板见状,一边手脚麻利地夹起烤饼,一边连连说道:“好嘞好嘞。”
应觉差点没感动地哭出声,他一抱拳,诚恳道:“多谢这位兄台。”那人却只是摆摆手,笑道,“举手之劳而已,出门在外谁都有不便之时,指不定下次就是你对我伸出援手。”
“兄台真是仗义。”应觉说着,接过两个饼,坐在了那人对面,啃一口大饼安慰下早已严重抗议的肚子,接着道,“在下应觉,从永歌来。”
“晏明华。”那人说道,“来自江南。”
“江南?”应觉惊讶,“那么远?你跑这里干嘛?”
“总要为家里分担点事情。”罗衫华带的年轻公子咬了一口饼,边嚼边说道。
“原来是大户人家公子,生意都做到这穷乡僻壤了。”应觉闻言赞道。
“小家小业,不值一提。”晏明华轻轻摇头。
应觉望着他,想了想,指了指自己。
晏明华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一身或许乞丐都会嫌弃的破旧衣裳,不禁苦笑一声,说道:“事情不能这样算,我也不怕跟你说,我出生在...一个原本很大的家族,乘坚策肥,履丝曳缟,但随着我长大家族渐渐衰落式微,至今只能靠几人勉力撑起,让它不至于倒塌崩毁,何谈大家大业。”
“大家都是从小家过去的,怕什么,你再操办起来便是。”应觉不假思索道。
“哪有这么简单。”晏明华又是苦笑一声,没有细说,反而打量了一番应觉,只见他一身衣衫早已辨不出曾经的颜色,从上到下满是黄土灰尘,领口处斜斜撕开尺余长,能维持不掉就已很稀奇了,再加上密布的十余个或大或小的破洞,晏明华不由说道,“你还安慰我,瞧瞧你自己,若不是你说你自永歌来,我都以为你是这儿要饭的了。”
“没法子,我好不容易才偷偷跑出来,这一路感觉和乞丐也差不多去了,估计回家又要被打一顿。”应觉抓抓头,“家里老头子总关着我,这还是我第一次出远门呢。”
“你家长辈不让你出来肯定有他自己的理由。”晏明华道,“或许只是未到时候。”
“我只有一个收养我的老头子,他一直关着我,我闲得无聊干点事情,然后就揍我。”应觉一脸郁闷。
“是你闯祸了吧?”晏明华揶揄道。
“哈。”应觉干笑,“只是些小事。”
晏明华的眼神忽的深邃起来,望向无人的街道,“我小时候也没什么区别,经常把我爹气个半死,不是打碎了他心爱的花瓶,就是踩死了名贵的花植,不止如此,那时还和几个玩伴祸害一方,人见人怕,今看来足以称作顽劣不堪。可父亲会老,其他长辈年纪也大,家族里人多事多,我作为长子必须担起至少一部分重任。”
“我还有个弟弟,他如你现在这般无忧无虑,整天玩闹,不必操心各种事务,因为很多事情他不需要知道,知道了就意味着责任。也许你长辈他只想你好好长大,不想你承担太多,毕竟责任往往都太过沉重。”
“说的也是。”应觉应道,若有所思。
这时候,晏明华已经咬下了他的最后一口,然后他站起身来,说道:“我先去结账,你慢慢吃。”
“嗯。”应觉下意识点头,心里想这个人虽然年轻,但似乎已经历了很多事情,他望着晏明华往外面走的背影,却感觉有些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应觉疑惑,抓了抓脑袋。此时邻桌一人喊道:“店家,结账!”
“好嘞!”老板回道,跑过来算了算,“客官五文钱。”
“嗯。”邻桌那人点头,掏出几枚铜板放在桌上,起身走了。
原来是这里不对劲!应觉恍然大悟,明明结账只须坐在位子上喊一声即可,而且刚才你已与早点铺子的老板擦肩而过了!
“喂,你去哪?”应觉喊道。
晏明华还没有走太远,他回头,露出个灿烂的笑容,挥手大声喊道:“我还有事先行一步了!钱你拿着,等会你吃完自己结账吧!”
说完,他转身就跑。
应觉一脸问号,却突然意识到了——这是要坑他啊!
应觉一拍桌子站起来,店家老板却往前一拦,皮笑肉不笑地道:“这位小兄弟,付了账再走吧。”
“好好。”应觉答应着,手往怀里掏去,脸上却突然露出了极其惊愕的神色,目光射向老板后方,顿时惊叫出声:“那是什么?!”
“什么?”老板连忙紧张地回过头去,却什么也没看到,待他再转回来,眼前的人也不见了踪影。
“你们别跑!吃霸王餐啊!”老板一声巨吼。
应觉如一阵风般冲出了店子,听到身后传来老板的狂吼,不禁擦了把汗,然后他看到了那个比他还无耻的身影,顿时心头无名火起,拔腿就追了过去。
“你别跑!”应觉吼道。
晏明华跑得更快了,他穿过早点铺子前的这条街道,狂奔到另一条街上,还不时回头观察一二,却一直看到应觉在后紧追不舍。
不知多久过去。
“呼哧呼哧。”晏明华大口喘着粗气,速度渐渐慢下来,头顶阳光已大亮,街上行人也多了起来,全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俩一前一后踉跄跑过。
“你...你有毛病吧?不就是一顿早饭,至于追我一上午吗?!”晏明华两眼发黑,声嘶力竭地喊道。
应觉一言不发,在后面同样气喘吁吁地跑着。
突然,晏明华身形一动,就拐入了一条小巷。应觉赶紧跟上,却只看到一个身影一闪而逝,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巷道中。
片刻后,晏明华大口喘息着,凑近墙慢慢迈动着步子边小心翼翼地四周张望,直至走出小巷子到了大街上还不见应觉,这才擦了擦额角的汗,放下心来。
“早知道就不去招惹这个小子了。”晏明华一放松就感到全身疲惫无比,简直想直接闭上眼躺倒在地,“若非我忘带银钱了,又岂会出此下策。”
啪!
正想着,晏明华的肩膀却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
“晏家大少这么快就跑不动了?”同时,一个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晏明华早已累得快站不稳,被这么一拍,再加上听到那个简直可怕的声音,晏明华瞬间就放弃了,他干脆往地上一瘫,也不顾行人怪异的目光,在路边摆成了个“大”字。
“你有完没完啊?你究竟待如何?”晏明华仰头,看着面前挡住了日光的应觉,无力地道。
“我这么惨,你还好意思坑我。”应觉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拢在脑后往墙上靠去,开口说道,“不治治你那还了得?”
晏明华躺在地上,胸膛不住起伏着,好一会儿才说:“我要不行了,求你放过我吧。”
“放过你可以,不过你得先说说,你接下来的行程。”应觉撇了撇嘴,说道。
“行程?”晏明华喘了口气,疑道,“我头回来阳崇县,自然得在这附近好生游历一番,你问这个干什么?”
“当然是跟着你了。”应觉理所当然道,“我好不容易出一趟门,岂能轻易回去,我如今身无分文,晏公子,全靠你了。”
“就为了这个啊?你还真是穷追不舍。”晏明华无力道,“差点要了我小命。”
“哈,晏大少很久没这么放肆过了吧。”应觉笑道,“我每次要挨老头子揍的时候可是跑得比这还快呢。”
很久...晏明华不由想了想,似乎很久以前,他和弟弟,也是这样追逃打闹,末了趴在地上大吼大叫,聊世谈天。是什么时候家族的重担开始压到自己身上来着?好像是在才十多岁的时候,父亲告诉了自己家族的处境,以及应承担起的责任,从那以后,玩闹两字已离他远去。
晏明华不禁看向一旁的应觉,他散漫地靠墙坐着,不论行人怎么看他都脸色自若,额头上一滴滴汗水滑落,也不擦一下,只任由它流淌着,那张甚是年轻的脸上不羁的神情,像极了晏明华从前那般...也像他弟弟。
应觉若有所察,转过头来,笑着说道:“其实你也没必要跑的,毕竟那店家也没追上来。”
晏明华回过神来,瞪了他一眼,道,“你追那么紧,还面目狰狞,我敢不跑?”
“你跑我当然追。”应觉笑道。
晏明华无言,许久后才坐起身来,叹道,“这个霸王餐代价也太大了。”
“算你运气不好,本来我以为这趟旅程差不多要到头了,不想遇到了你。”应觉感叹道。
“那我坑你这事儿算是揭过了?”晏明华举起手。
“嗯,扯平了。”应觉懂得他的意味。
两只手掌空中相击。
这一游历,便是三个月。
直至深秋时节,落叶铺满山林,应觉才踏上回家的路。
当然,回家后被打得有多惨,就不多提了。
...
应觉走在街道上,回想起上次偷跑出来的经历,嘴角不自觉弯起。
说书人的故事里总有交浅忌言深的道理,可上次却不自觉说了那么多,或许这就是一见如故。
前面就是曾经去过的那个早点铺子,应觉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却笑了起来,现在他可不是身无分文了,应觉挺了挺身,便往那铺子走去。
一踏进去,就看到背对着门的那张椅子上坐着个人。
那人穿着一件白底湛蓝绣纹长衫,长发整齐地扎成发髻,背影很是熟悉。
“你...”应觉愣住了。
“晏明华!”他大喊。
那人听到声音全身一震,回过头来,正是晏明华,他满脸惊愕之色,开口说道,语气中充满了不可思议:“应...觉?你怎么在这里?”
“第二次来这,就过来看看,真没想到...又碰到你了。”说着,应觉快步走上前去,在晏明华对面坐下来,然后朝店家老板喊道,“老板,来两个饼!”
“两文一个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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