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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应答,屋内安静得吓人。
须发皆白的老人气息微屏,已迈过门槛的脚撤了回来,凝视着空寂昏暗的屋内,空气中似还飘荡着细散微尘,仅有的几样家什物件呆在原地,没任何变动迹象。
然事实并非如此。
他目光稍稍往下偏,投向堂屋正中的地板上,此刻空无一物,干净得很。
他每次出门之时,都会在各个房间中放一种特制的丝线,藏于地板的夹缝中,质透明而不映光泽,若不是提前知晓,在光线微弱的室内特意寻找的话,极难被发现,而其轻若羽,当有人在房内走过时,带动的气流吹拂过地面,会将丝线吹开,使其离开原来的位置。
鬼骨中人,尤其到了白及以上之层级,皆有独属于自己的防人之法,“杨老太爷”自然也不例外,既有无比诡妙的高深法门,也有这等隐蔽且实用的朴素老法。
有无人入侵,一眼便知。
“不用藏了,我知道你在里面。”
老人沉言道,却不似耄耋之声,而若壮年武夫一般,中气十足,气势汹然。
回音荡过屋内和这片院落,半晌,仍是无人回应。
是敌非友。
老人心中暗道,顿时深深吸了口气,全身紧绷,气机散开护住周身上下,双拳紧握分错横臂于胸前,摆开架势。
敌人暗中潜入杨宅,闯进自己住处,隐没踪迹,似在等待自己归来,突下杀手...是跟“杨老太爷”有仇?不,不可能,我平日与人为善,处事平和,绝不会跟别人结仇,况且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头子,真想做些什么,只消在每日早起出门的路上待着,随便来个壮汉镇民就能撂倒,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那么...是冲鬼骨来的?
想到这,老人心中蓦地一惊,脸上露出无比谨慎的神色。
如是因鬼骨而来,以组织的森严规矩,只有两种可能,其一,由上而下,从上方...即是那六位大人、或是其亲信心腹手中,得知了自己所在——这种可能性极低,自己不过一介偏远地界的普通白骨而已,哪值得大人物的关注?而其二,自下至上,即是自己手下的灰...已经叛变、或是被人杀了,从消息中,将自己推测了出来。
无论哪一种,都代表来者不善,须万分小心地应付。
思绪万千,现实不过瞬间,老人心念一定,一脚缓缓踏入门中,紧接着,另一只脚也迈过门槛,整个人完完全全跨过房檐映下这条天光与黑暗的分界线,稳稳地踩在屋中地面上。
霎时间,那股恍若实质的静默如潮水般喷涌而来,其中夹杂着道道无形剑气,森寒而锋利,一齐,似要将人直直分骨错肢,目视此等不知是全力还是试探的出招,老人低喝一声,双臂自身侧张开,而后猛地合拢,往中一砸。
“嘭!”
老人双拳狠狠地在身前碰在一起,周身气机轰然炸开,一道肉眼可见的气浪以其为中心如圈扩散开来,“哐当哐当”撞翻了桌椅家具,撞在墙上,同时撞碎了袭来的攻势与剑气。
然而就在此刻,惊变又生。
“嗖!”
一道破空声先至,一抹灰影后发从阴影之中袭出,迅若疾电,不过眨眼便至面门,其上附的剑气无比森冷。
脖颈后汗毛瞬间直立,这一刹,“杨老太爷”只来得及屈膝下腰,一个普通人绝无可能做到、极其夸张的铁板桥,于毫厘之间躲过了这道灰影。
“嚓”地一声,硬物刺入木中的轻响,老者仰面倒在地上,双腿微抬,一个鲤鱼打挺跃身而起,视线掠过木质门框,其上似有某物深入数寸,刺穿了木框,老人定了定睛,就着昏暗的光凝目望去,看清此物的瞬间,他眉头猛然皱起,呼吸微不可察地窒了半分。
那是一柄奇特的灰色短剑。
剑身通体淡灰,浑不反光,剑柄与剑格朴实无华,无任何装饰与图纹,仿佛一切杀机都敛入暗中,悄无声息...这种兵器式样,他有点熟悉。
很像鬼骨自身的风格。
未待多想,便忽闻一阵明显的脚步声自书房中传出,就如故意让人听见一般,老人转头望去,只见有一道人影自黑暗中走来,缓缓现出身形。
“你就是白。”
一道话语响起,声音清朗而漠然,随之,老人看清了他的面容。
让人意外的是,这副面孔很年轻,看上去约莫才至及冠,着一身朴素的粗布长衣,神情冰冷淡漠,如古井般无任何波动。
“你是何人?擅自闯入老头子我的居所,有何贵干?”被喊作白,老人不置可否,凝视着止步于丈外的不速之客,沉声问道。
“一介江湖客,不值一提。”年轻人漠声道,“至于何事,只是来拿一样东西,顺便问你一点事而已。”
拿东西?什么东西?一时间,老人没反应过来,但嘴上仍是不停,他一声冷哼,嘲声道,“不经允许进入他人地盘,还袭击此地主人,这是问事的态度?真是笑话,如今的年轻人都如此不懂规矩了?”
“看来你是不愿配合了。”年轻人全然没有理会其言语,只自顾自说着,右脚前踏一步,双手袖中两道透着冰冷的金属之物悄然滑落,被轻轻握住。
老人眼中神光一闪而逝,瞥见了那年轻人右袖之下亮起的一抹红色,想起其方才言语,顿时了然,冷笑一声,道,“原来你是冲它而来的。”
“说得那么平淡,还不是为了这柄值钱的神兵。”老人后撤半步,身躯稍稍前倾,摆出应对攻击的架势,边不停地说话,语气中充满嘲讽之意,“让我猜一猜,你先是不知什么原因杀了归属我管的灰,得到了一些消息,其中便包括这柄兵器,于是心生歹意,推测出我的存在,闯入杨宅,偷了这柄剑,是么?”
“杨老太爷”一字一顿地说着,语速并不快,然而待这一大段话说完,预想之中的攻击都没有到来。
“不说话?”老人暗中运气,寻找着对面之人的破绽,嘴上却是叨叨个不停,“那老头子我可就生气了,昆梁镇这片小地儿,我杨家的话还是有不少人得听的,年轻人,做事前多思虑,不要莽莽撞撞,万一失了性命,就不妙了。”
房中只有老者一人的声音在回荡,他目光反复扫过其全身上下,各个动作与关节,呼吸不由得急促了半分。运气观之,眼前这年轻人双手提着剑,松松垮垮地随意站着,乍一看,全身上下都是破绽,可定睛再瞧,又没有一处是破绽。
...
年轻人,即是罗庭,双手持剑立于原地,静静听着,沉默不语。
他在蓄势。
与红螭阔别数月之久,再次重逢,手上多少有点生疏,它们急需一场战斗,来重拾那股子无人能挡的凌厉。
眼前这个老头子,身份既然为白,想来并不会弱到哪里去,比起那名灰来定然强上不少,对上如今的我,应当能接下个俩招吧?
能...吗?
罗庭如是想着,屋内气氛渐渐沉寂凝然,一青一红两点寒芒骤然亮起,如若实质的剑气自其双袖之下盈满,溢出,散绕周身左右。
无形剑气如水流淌,漫过地面,老人闭上了嘴,神情变得无比严肃。
直至此时,见到这两道颜色相异气韵却无比切合的剑光,这名伪装成古稀老人的白才意识到,自己完全说错了,这人并不是见财起意,而是拿回本就属于他的东西。
那道青芒,与红光,明显是一对。
龙鱼...老人嘴唇嗡动,默念道,一股战栗与恐惧自心中深处生起,散入全身上下,化成可使汗毛倒竖的真实寒意,久久不散。
江湖兵器榜,排行第八。
这榜上的名头,作为鬼骨这个神秘消息组织的成员,他已不知听过了多少遍,当其每每出世,都会伴随着无数人的尸骨,而这些尸骨,都是站在其对面的人。
就如此刻的自己。
我就说,怎可能如此好运地找到价值连城的“龙鱼”之一,一旦上交,那功劳顶天大,可现在看来,这根本就不是好运,而是不幸...老人心里喃喃念道,惧意横生,不敢贸然进攻,便自然而然失却了先机,他只得浑身气机倾泻自身前,汇注双臂之上,尽毕生所学防守接下来,或许会超乎自己想象的一击。
这位来自江南道、在昆梁镇已安身多年的白,只看见那年轻人身形一动,有青红两道剑光骤然绽放,交错缠绕,亮彻昏暗的屋内,划过一条灿烂匹练,就如雨后天际的虹。
下一刹,眼中剑光残影还未消逝,利剑已至,冰凉地刃穿透进来,全力催动气机招式而成的防御如同窗纸,一捅就破,白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剧痛便已袭过双臂,刺入胸膛。
失去意识的一瞬间,他脑海中恰好浮现起,那张听雨楼所作榜单的八字评语。
剑若长虹,意如霞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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