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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中当真有此等人物?”
点苍二剑听了,张口挢舌,恍恍惚惚,均有些惊疑不定,更加拿捏不定主意了。
“呸!故弄玄虚,你以为这样就能惊退我们?我倒要看看你说的那人是否有着三头六臂。”
鬼道秀鄙夷地瞥了一眼点苍二剑,嗤笑一声,挽了挽长鞭,幽幽道:“这天下间能让我放在眼里、并记住名字的人少之又少,能让我闻名而逃的人也并不是没有,但其人却皆在他处,并无一人住在这荒边塞外!”
点苍七目不斜视,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目光;点苍十三脸一红,呼吸变粗了一些,终于忍不住,瞪了一眼鬼道秀手中的长鞭,撇撇嘴,也不知咕哝了一句什么话。
张六味老神在在,似乎并不为自己的处境而担忧,看向鬼道秀,道:“鬼脸儿,你可以不信,稍等片刻,等我三哥出来了,我会给你破瘴丹,让你进谷去一探虚实;当然,你也可以现在就去搬救兵,我敢以人头担保,等你回来时,那少年仍在谷中。”
“哼哼,那咱们就等着吧,那个老匹夫屡次折辱于我,他若是做个缩头乌龟也就罢了,若胆敢出谷,我必杀他!”鬼道秀佯装忿忿,将头别去一旁,好像真的要在此等候。
见他不再去打张六味的主意,点苍二剑皆松了口气,原本对他的警惕也放松了不少。
如今他二人已经打定了主意,赵雪骥能杀则杀,不能杀则已,最多是有负点苍八的托付,但若是因此而违抗师命,他们所要付出的代价却是不可承受之重。两害相权取其轻,想通了这一节,二人皆有些如释重负,彼此相望,都长出了一口气。
但就在这时,谁也没有料到,鬼道秀忽然变脸,一掌打出,先将紧挨着张六味的点苍七击倒在地,与此同时,软鞭化枪,直挺挺地刺向了张六味的面门。
这一枪实在太快,且又是以有心算无心,张六味虽非庸手,却也反应不及,就在这一刻,他清晰的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两个没用的废人,接连坏事,还敢阻我杀人,等我搜出解药来,我自己进谷!”
“哈哈哈……,给我碎开!”
在鬼道秀的狂笑声中,长枪已堪堪刺到了鼻尖,这一枪若是中了,以此枪之锋锐,非把头颅刺碎不可。
而张六味在临死前的一息,因为年事已高,并不如何恐惧,还在心底咒骂着:“孙日昇这个老混账,说什么和人家是忘年之交,明明去了这么久,还没将他请出来,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让他拖延,老子进谷去请人呢!”
然而就在他闭上眼,心底大骂特骂的时候,却只觉时间不断流逝,早已不止十息。
“咦?怎么回事……”
睁眼一看,却见鬼道秀已在数步之外,连那根歹毒的软鞭也已脱手掉在地上,只见他面孔扭曲,紧握着左手虎口,死死地盯着瘴雾深处,气急败坏地道:“又是哪个不怕死的给我捣乱?好,好……都出来吧!三番两次的虎口夺食,当真要惹怒了我,今日不论是谁,都得死!”
原来就在他将要得手之际,由谷内方向,忽然飙出一抹乌光,迅疾如箭,且后发先至,不偏不倚的,正好击中了他的左手虎口。
若非他深谙暗器手法,刚一察觉到破空声,便迅速地一旋手臂,整个人往左侧斜翻一圈,使那暗器擦着手腕的皮肤飞过,否则后果不堪设想,饶是如此,手腕一圈的皮肤仍然火辣辣的,十分刺痛。
点苍二剑虽着恼于他的出手偷袭,但此刻毕竟不是问罪的时候,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也警惕地望向谷内。
只有张六味长出了一口气,拍了拍宽阔的胸膛,大叫道:“你这个吃白食的老混账,怎么现在才来?再晚上那么一刻,你也不用来啦,就安心等着给老子收尸吧!”
终于,由瘴雾深处,传来一阵满含戏谑的怪笑,且声音越来越近,“你怕什么?其实我们早就来了,只不过嘛,一来就听见咱们的‘夜厨’大人在这里狐假虎威、高谈阔论,人家沈兄弟都已经听不下去啦,还是我老人家自掏腰包,赔了十坛老酒,才总算没有让他打搅到你……”
“孙老三,你……”张六味老脸通红,又羞又气,恨不得在地上打个洞钻下去算了。
幸好,又有另一道沙哑粗粝的声音响起,给他解了围,“孙老爷子最爱说笑,张前辈无需介怀,倒是前辈盛赞,晚辈无德无能,何克敢当?”
言犹未迄,两条人影已稳步穿过瘴雾,出现在四人眼前。
鬼道秀三人起先还有些郑重对待的意思,但此刻却不禁暗暗恼火,只觉得这二人说话的神情以及语气,好似在闲庭信步、谈笑风生,似乎浑然未将己方三人放在眼里。
难道张六味口中的‘那位’确有其人,而今被孙日昇请出了谷,对付自己来啦?
三人不敢轻视,暗暗加了一个小心,打眼看去。
只见为首一人披散着一头灰白相掺的长发,乱蓬蓬的胡须遮去了大半面容,只剩一双深邃且明亮的眼睛。
此人身长八尺有余,极为高大挺拔,着一袭深蓝色的朴拙长袍,领口处坦露出一大片古铜色的宽阔胸膛,斜背着一条长长的方棱木匣,右手拎了个陈旧的酒壶,步伐稳健,不疾不徐,但随着他越走越近,却隐隐散发出灼然超绝的气魄与威棱。
另外一人正是孙日昇,跟在其后走出,明显是有意放缓了步子,似乎不想与那人齐足并驱,偶尔看向那人的目光,竟还带着些许的谦逊与敬畏。
不过令三人疑惑且惊喜的是,那趴在孙日昇背上,看起来奄奄一息、已经昏迷的少年,可不正是赵雪骥?
鬼道秀直勾勾盯着那灰发人,观察着他的脚步与呼吸,越看越觉得深不可测,心头渐渐变得沉重起来。
忽然,他盯住了那灰发人手中的酒壶,那个表面已经陈旧不堪、落漆斑驳的酒壶,壶口缠着一圈细绳,此绳本是用来吊挂壶塞的,却并没有看见壶塞。
他怔了怔,想到了一种可能,连忙转头,看向一处地面,以目光搜寻着那件击中自己手腕的暗器;
找到了,可那哪里是什么暗器?分明是一个灰扑扑的木头塞子……,刚才那一道乌光破空飞来,后发先至,何等的刚劲有力?!本以为是件精铁所铸的暗青子,却没料到竟是区区此物!
“高手!而且是精于内家的高手!”
他已顾不得羞惭,脸色凝重,如临大敌,伸手入怀,掏出了一个羊脂玉瓶,倾倒出一片似粉又似浆的昏白之物,均匀地覆盖在软鞭表面,那本来通体褐色的长鞭,此刻竟渐渐变成了暗红之色,光泽流淌,如血初凝;看那样子,活像是褪下了一层外皮。
看着手中的长鞭恢复了本来面貌,闻了闻那特有的奇异气味,鬼道秀的脸色终于变得镇定了下来。
“嗯?居然是鬼紫罗的‘毒龙鞭’。”
那灰发人看了一眼软鞭,又着重看了看鬼道秀面上的刺青,点了点头道。
一听‘毒龙鞭’三个字,身后的孙日昇倒吸一口凉气,喃喃道:“原来是毒龙鞭,《利器榜》上排第九!怪不得,怪不得那日封平所说,戈壁滩上有数滩脓血……那玩意儿剧毒缭绕、沾之即伤,可不是闹着玩的!”
又赶忙看向张六味,眼中再无一丝调侃与戏谑,关切地问道:“四弟,你总没有受伤吧?那鞭子端的阴毒,若是哪里挨上一下,不死也得掉块肉啊,你……”
“好啦,三哥,我没有受伤。”张六味摇了摇头,打断他的话,皱起眉头,几个大步,来到了跟前,掀起赵雪骥的衣服,上下察看了一番,顿时没好气地道:“我说三哥,这少年受了伤,须得尽快医治,你怎么又把他带了出来?这不是胡闹嘛!”
孙日昇讪讪一笑,道:“带着他速度太慢,我喂他吃下了破瘴丹,一直就在瘴雾里放着,之后请出了沈老弟,又顺手将他带了出来。怎么?他被毒龙鞭打到了么?”
张六味一翻白眼,道:“虽然隔着衣服,但是再晚上一些可就不妙了……,没工夫跟你多说,你快带他去找大哥,既然沈老弟出来了,这里的事我俩也插不上手。”
“说的是,那我走了。”孙日昇答应一声,背稳了赵雪骥,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看向灰发人道:“沈老弟,这次说不得要劳你出手,但不知你身上的伤?”
“不碍事,那毒龙鞭很是歹毒,二老不宜犯险,请先进谷,此事就让我来做个了结吧!”灰发人声音沙哑,语气却很平静,看了一眼倒在一旁血泊中的左南江,微微摇头,灌了一口酒,收起酒壶,朝鬼道秀三人走去。
看见那孙日昇又要带走赵雪骥,三人心底都是一急,鬼道秀由于太过忌惮灰发人,尚且不敢出声;点苍二剑却忍不住齐声喝道:“慢着!要走可以,但请留下那少年!”
灰发人恍若未闻,仍然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只有鬼道秀保持着冷静,从中看出了些许端倪;只见那灰发人每走一步,周身所散发的气势就会强盛一分,整个人正如一柄绝世犀利的宝剑,正在一寸寸的展露锋芒,他有一种预感,一旦等到这柄宝剑完全出鞘,则必将有石破天惊的变故发生!
这等气势虽然无色无形,但却极具压迫力,他站在那里,面对的好像不是一个缓步走来的人,反而更像是直面着泰山崩顶、洪流溃堤!
不自觉地吞了一口唾液,额边的冷汗已涔涔而流,无比艰难地道:“好一个百战不败、有我无敌的大气象,难,难,难!”
此时,灰发人已站在十步之外,注意到了他的神情变化,露出一丝诧异,问道:“鬼紫罗是你何人?”
“正是家父,在下鬼道秀。”鬼道秀深施一礼,无论如何,眼前之人绝非寻常,值得他郑重对待。
“我猜也是。”
灰发男子点了点头,又问道:“鬼家不好好的待在蜀地,怎么今日却跑来关外,对一个小小少年穷追不舍?”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说起来也是殊不得以。”
鬼道秀始终半鞠着身子,眼帘低垂,不敢以正面直视,口称无奈,眼珠却在频频转动。
此时心中一动,又指向身旁二人,介绍道:“这两位乃是点苍派的菁英弟子,掌门亲传,分别是‘七’和‘十三’;我三人一路从中原奔波至此,耗时非短,只为了那少年一人,此人若与前辈素无瓜葛,何必因此而为难晚辈?若能将此人交由在下,看在前辈的面子上,晚辈或许可以保他一命,只是必须要将他带回中原才可……”
说到这里,抬起眼帘,悄然看了一眼,见那灰发人面无表情,虽未置可否,却也没有当场拒绝,连补充道:“当然,前辈若有任何条件,或者要求,不论多难,晚辈自当竭力满足……”
他如此的放低姿态,只因为这个灰发人带给他的威胁实在太大,已然超过了左南江,而他们三人此刻却尽皆负伤,动手既无任何把握,也只好寄希望于两派山门之威,或许可令此人多少有所顾忌;最好是能够兵不血刃地过了眼前这一关,只要能够离开此地,到时再干脆利落地结果了赵雪骥。
他心里是这样想的,而且算准了各方面,也有一定的把握,但怎料那灰发人依旧无动于衷,平静的像是一潭死水,目光一转,忽然掠过他,看向了点苍二剑,明亮的双眼似乎多了一丝笑意,微微颔首,道:“苍山十九峰,巍峨雄壮,如今值得一提的人物,还是只有那王将臣一人么,你们的南螭剑可立新主?”
点苍二剑脸色一变,虽然已知此人非同凡响,却没想到他一上来就敢直呼自家的掌门名讳,且丝毫不加敬语,口气也非常之大,好像这个‘天下第一剑派’在他看来,除了掌门王将臣,再无一人可入法眼!可偏偏在此人若有若无的威慑之下,他二人竟是怎么也生不出敌意和怒气。
点苍十三涨红了脸,低声道:“师兄,他,他怎敢……”
“不必多言,为兄自有分寸。”
点苍七点了点头,脸色复杂,拱了拱手,不卑不亢,掷地有声地道:“有劳前辈挂念!本派溯源古老,淡视名利,故而鲜露峥嵘,虽无出大才,但至今方兴未艾;而今师尊已立下十六师弟为南螭新主,想来再过个几年便可下山。”
他话里暗藏着针锋相对,灰发人却毫不在意,竟尔开怀大笑,连称难得,“哈哈哈……那向来浑不吝的王将臣终于找到满意徒弟啦,这可真不容易!我想你们这个十六师弟一定很有趣!”
灰发人旁若无人地大笑几声,像是听到了一件值得庆祝的大喜事,又‘咕咚咕咚’地饮光了壶中之酒,旋即丢掉酒壶,收敛了笑意,斜眉轻扬,双目微张,淡淡地道:“我要问的已经问完了,而且今日我要留下这少年,你们可以一起上,也可以车轮战,现下可以动手了!”
只见这灰发人自从丢掉酒壶后,一时气质大变,再无一丝先前的慵懒与颓废。
他只是立身在那里,却如深渊幽渟、又似太岳雄峙。
但见缕缕罡风自袖底排溢而出,吹拂起那枯槁似的长发,使一身衣袂猎猎而振,其音何如?急操锦瑟声如乐;
恍惚间,又见滚滚豪气由眼中迸发辐射,照亮了这地狱般的谷口,令四周暮色匆匆而褪,其状何如?消融积雪势同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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