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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侯董仲庭听到陈少尹口令,立刻便带了两名不良卫,折回前院,去寻灵真禅师。
陈少尹双目血红、怒气难平,又转过身来,冲着张松岳吼道:“他们用法器伤莲儿、你便冷眼旁观么?既然这袈裟和云罗天网损伤阴魂、何不扯下来?你张松岳又安的什么好心!”
张松岳垂手不语,心知陈少尹痛失爱女、激怒攻心,早已失了往日的沉稳与威严。待他骂了一会,注意力被赶来的灵真禅师吸引,才拱手道:“下官愚钝,未能保护好三小姐……”
陈少尹偏过头、不再理他,正要痛骂赶来的灵真禅师,范宜娘却从后面冲出,扑在三小姐身上:“莲儿!莲儿!你这是怎么了……你把娘狠心抛下、叫我怎么活……”
范宜娘声泪俱下,哭声如寒刃般刺进陈少尹胸口,令他心神又乱了起来。
哭了一会,范宜娘声音渐小、开始剧烈抽噎起来,突然一口气未喘匀,脑袋一偏、昏了过去。
陈少尹看看女儿、又看看妾室,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心中悲不自胜:
莲儿、倘或爹未曾生你,你便不会横遭此祸……宜娘、若我不曾强娶了你,便不会有今日惨事……我身为一方官吏,却护不了妻女周全,才是罪孽源头……
灵真禅师走了上来:“阿弥陀佛!陈施主切勿追悔自责。死生有命、寿限在天,莲儿生具佛性,如今只舍去一副皮囊,却能往生西方极乐,岂是恶事?
若囿于生死、不断舍离,人生苦楚,又岂会只此一桩?贫僧虽不具般若上智,愿诚心诵持《阿弥陀经》千遍,以为逝者超度。”
陈少尹听完灵真禅师开导,心中竟有拨云见日之感,顿时双手合十道:“禅师高智!弟子已然开悟,莲儿之果,因却在我。若非位高权尊,怎会横祸加身?待葬了莲儿,弟子愿致仕还乡、长奉佛前,忏尽罪孽。”
张松岳虽看不惯和尚的行径,但对这灵真禅师察言观色、舌灿莲花的本领,也不由地暗暗称赞。
却说杨朝夕与老丐龙在田,一齐出了武侯铺,在择善坊某处凉亭坐下。二人互通了姓名、叙过年庚,便谈论起各自的武技和功法来。
杨朝夕这才得知,龙在田所使掌法为“捕风捉影手”,是蜀中青城山天师洞的成名武技。而龙在田曾是天师洞道士,故而对符箓之术颇有心得,只是后来脱籍出来、辗转来到洛阳。
龙在田向杨朝夕亲口证实他所使轻功、便是“一苇渡江”绝技时,毫不掩饰艳羡之色。便提出以“捕风捉影手”掌法,来换取“一苇渡江”轻身功法。却被杨朝夕坐地起价,最后只得答应再增授一门武技,作为互换,方才作罢。
两人盘膝而坐、相谈甚欢,竟有相见恨晚之感。只是东天已渐渐泛起鱼肚白,该各自回去歇息了。于是龙在田诚意相邀,待杨朝夕改日有暇,可来南市乞儿帮找他,好烹茶论道、互通武艺。
杨朝夕再度回到武侯铺时,佟春溪等人已经借来独轮车,将罗柔尸身装好,随时准备动身。
不久后,晨鼓响起、宵禁解除。佟春溪、杨朝夕这一支道士,向武侯张松岳、弘道观尉迟渊等道友告辞后,便载着罗柔,一路向麟迹观而回。
一夜未睡,众人眼中皆是血丝,看着终于回来的罗柔,心中依旧伤感,却都了无困意。
许梅香、卓松焘身上伤口较深,此时又溢出鲜血来。佟春溪打起精神、叫人拿来金疮药和纱布,与丁陌娘一起,给二人重新包扎了一番,才将众人遣回房歇息。
忙过这些,佟春溪叫来当值的知客女道士,将罗柔抬进自己靖室,又遣她找来罗柔平日最喜欢的一副绸缎道袍,给罗柔换上。这才慢慢趺坐下来,打坐行功,缓解疲惫。
上午辰时
将尽,得到罗柔尸身回观的消息,崔琬、唐娟、覃清等人接踵而来。见罗柔尸身已然入棺、停放在演武场上,棺前小案上燃起三炷线香,摆着她生前喜食的胡麻饼,不禁潸然洒泪、俯首而拜。
凑近去看时,罗柔丰面敷粉、丹唇蛾眉,额头点着榴花图案,淡淡胭脂晕在双颊,显然是经过了一番精心装扮。只是那双紧闭的花眸,再也不会睁开了。
三人正抽泣中,一旁的师姊师妹突然向后看去,却是佟春溪、许梅香、丁陌娘,以及观中其他师姊师妹,前簇后拥地、向演武场走来。
唐娟看了眼崔琬、覃清,带头站入悼亡的队伍中。众人神情肃然,演武场上气氛、一时间静默沉重。
众人心中皆知,罗柔实是观主佟春溪收养的孤儿,虽称师徒、情同母女。幼时经过“蓟州之乱”的罗柔,在世上早无血亲,因此安葬之事,俱由麟迹观众人合力操持。
随着佟春溪一声“救苦天尊”,众人一齐忏诵起《太上救苦经》,超度罗柔亡魂。
忏经完毕,许梅香将一只瓦盆放在棺前,丁陌娘将一贯纸钱递给佟春溪。待她烧过一遍后,观中女道士便皆按长幼之序、依次上来为罗柔烧化纸钱,寄予哀思。
便是缀在最后的杨朝夕、方七斗等四人,也一人拿了一贯纸钱烧了,以作告别。
道门中,并不乏精研风水堪舆之人。半日工夫,佟春溪已差人在长厦门外,寻到一处吉穴。方七斗召来“洛中七侠”中的四人,抬起柳木棺椁,径直向城外而去。
因哀伤过度、形销难支,佟春溪并未随往,丁陌娘便与两个弟子留了下来,聊作宽慰。下葬诸事,皆交由风夷子许梅香主持,观中一众女弟子、杨朝夕等人从旁协助。
眼见棺椁下入砖砌墓室,三彩马、三彩妆奁等随葬物依次缒入棺椁左右,封墓石缓缓落定。麟迹观中,与罗柔情谊颇深的师姊师妹,无不掩面而泣,心中终于不得不承认:自此而后,大家与罗柔,便是真的阴阳两隔了。
杨朝夕、方七斗、卓松焘等人挥动铁鍤,将封土一下一下地填满墓坑,隆起坟丘,立好石碑,又在坟丘周围栽上了杨柳。
崔琬、唐娟、覃清三人,上来将几样祭品摆好,众人才依依不舍、一步三顾地离开。
群情低落,默然返回。进了长厦门不久,一道清甜软糯的声音,陡然打破沉寂:“冲灵子,你……你等一下。”
众人皆循声看去,却是崔琬。只见她粉面含春、绣襦凝翠……几年不见,越发清婉可人。
方七斗、卓松焘等人嘴角微翘,对视一眼、露出了然的神情。同时默契地、将想要看热闹的黄硕强行拽走。
杨朝夕也回过头,看到美目横波、清丽绝俗的崔琬,心中也是微微一动:“崔师姊,有何见教?”
崔琬莲步轻柔,裙摆轻扬间、便移到杨朝夕身前:“好久不见……冲灵子,能陪我在附近走走吗?”
擦身而过的师姊师妹看到,不禁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纷纷视而不见、自觉避开。
杨朝夕一愣,对这位崔师姊,确实有几分难以言喻的感觉:“那……好吧!”
崔琬笑颜绽开,一双尚且微红的眸子,明澈动人。突然伸手拍了下杨朝夕的肩膀,嫣然笑道:咱们……就在仁和坊走一走。”
杨朝夕跟在崔琬身后、进了仁和坊,两侧不是旗招轻摇的食肆、酒肆,便是高低不等的房舍。正自纳闷、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崔琬却陡然转过身来,看着他、略有些不自然道:“冲灵子……谢谢你啊!”
“谢我?为什么呢?”杨朝夕更加不解,自己刚来洛阳,除了灭伥鬼时费了些力气,似乎没做什么了不起的事。
“我都听师傅说了,昨夜你舍命相搏,将那四个恶徒杀掉一个、重创一个,最后还孤身一人、把罗师姊尸身带了回来。若非如此,师傅和我们师姊妹,怕是会更难过。”崔琬表情认真、眸光灼然。
“我和罗师姊也算旧识。听闻她身遭不幸,我一样义愤难平,恨不能将凶徒碎尸万段!”杨朝夕想着一天一夜来看到的、经历的事情,依旧难以平静。
“其实……当年是我无理取闹,罗师姊只是为帮我、才处处针对你。如今她不在了,希望你别记恨她……当年我学艺不精,被你打了……也是活该。”
崔琬纠结半晌,才终于将想说的话说了出来。说到最后,已是声若蚊蝇。
杨朝夕坦然一笑:“说起来,崔师姊!咱们也是不打不相识。那时年纪尚小,下手不知轻重、惹怒了师姊们,也是咎由自取。现在想来,倒是十分难得且有趣的记忆了。”
崔琬长呼了口气,眼睛眯成月牙:“你不记恨我们,我便放心了……只是,可以不叫我师姊吗?显得老气横秋似的。”
“那叫什么呢?崔小娘子?”杨朝夕有些懵懂,女子的想法、便都是这般令人费解么。
崔琬笑中含怒,一记暴栗轻轻打在杨朝夕额头:“榆木脑袋!叫琬儿,我爹娘、师傅都是这般叫的。”
说完,不知怎的、双颊竟微微发烫,仿佛做了件羞赧的事情。
杨朝夕微微颔首、若有所思:“碗儿?这不大好吧?”
崔琬纤眉微蹙:“怎么不好?”
杨朝夕忍不住笑道:“若叫你碗儿,那你家中,岂不是还有姊妹叫做锅儿、瓢儿、盆儿……”
“啊~你敢取笑我!看招——不许跑!”
崔琬顿时暴跳如雷,看着掉头便跑的杨朝夕,提起裙摆、追了上去。追打笑闹之声,引得坊中老者拈须而笑。
两人一路打闹,出了仁和坊,便沿着长厦门大街,向麟迹观所在的敦化坊行去。长厦门大街两侧槐荫浓密,地上经夜的雨迹未消,天空艳阳高照,树冠洒下清凉,令人心神稍宁、烦恼暂消。
芥蒂已除,崔琬心情畅然。仿佛多年未见的老友,两人无话不谈。特别谈到了近一旬来,崔琬委托崔府幕僚们,查到的一些密辛。
这些密辛来历各异,但无一不在暗示罗柔身死之事背后,有一些不可告人的事情、仍在遮遮掩掩中进行着。太微宫似乎在满城搜寻一件极其重要东西,却又有所顾及,只好挂出疏浚河道的名头,好掩人耳目。
不过疏浚河道是河南尹的职分,太微宫便不能越俎代庖,而是以巡视之名、派太祝洪治业在疏浚现场敦促察看。
河南尹自然也不会事事亲为,便派出少尹陈望庐全权负责河道疏浚,并将疏浚政绩记录在案、按时呈报盛朝吏部考功司。
作为太微宫使王缙的亲信,太祝洪治业暗中与江湖绿林串连,并安插了许多江湖游侠进入民夫队伍,防备河南府找到东西、知情不报。此事少尹陈望庐亦心知肚明,却没有戳破,而是以武侯铺力量暗暗制衡。
然而罗柔似乎无意中听到了两人密谈,为保密起见,洪太祝和陈少尹都派出过人手,搜寻罗柔,想要灭口。因此,罗柔最后死于非命,若说最有杀人嫌疑的,非这两方势力莫属。
杨朝夕听了半晌,也是暗暗心惊。只是如今张武侯那边讯问结果如何、还不曾告知,所以一切怀疑,都不能即刻下定论。
他想了想道:“琬……琬儿,咱们先回麟迹观,听一听春溪婶婶怎么说。说不得,还要再折回去、拜访一次张武侯……”
《剑来》
“嗯!”崔琬痛快应下,心中仿佛被挠中了痒处、麻麻地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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