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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上反转,台下哗然。
周巡快步退走,已然行至四方台边。左脚刚踏上栈道,便听身后“嗙”声乍起,好似斩骨刀砸在骨头上的声响,不禁扭头一看。
却见长孙恒业与大环首刀一并倒在了台上。一缕细细的血线,沿着半边额头、斜斜流入鬓角,流成了日光下最为讽刺的颜色。长轩下居中而坐的元载,也不禁面皮微抽,心中早在这个成事不足的小小中郎将身上,打了个大大的红叉。
台下或扼腕、或嘲笑的声音,无不提醒着周巡胜负有变。想到自己用一十四刀换来的一百二十五两银钱,可能化为乌有,周巡心中顷刻涌起一股难言的愤怒。
于是他当即拖着钢叉,折身而回,停在已然昏迷的长孙恒业身前。看着那方才倨傲万分的一张脸上,双目紧闭,口角微偏,额头肿得老高,也不知是死是活。登时恨得牙根痒痒,忍不住想一叉扬起、直接送他上路。
“周副尉!既已服输,此刻又想翻悔么!”
灵真禅师平静且略带威严的声音响起,周巡心中莫名而起的杀意、才如潮般迅速退去。
为免瓜田李下之嫌,周巡不敢再碰长孙恒业的身体,言听计从地下了四方台、向灵真禅师抱拳一礼,便退回玄鱼卫中。
这时已有五六个陕州神策军兵卒,跳上四方台,七手八脚将长孙恒业抬起。又提了他那柄威风凛凛的大环首刀,才埋头不语地撤了下来。“神都武林大会”同台角力到此时,似长孙恒业这般狼狈退台的胜者,真正是前所未有。
灵真禅师略带尴尬宣布了胜负。接着话锋一转,开始催促下一双登台打擂的侠士。
话音刚落,便见一个头戴笠帽、宽袖大袍的男子阔步而出。左手高擎羽箭,右手提了根粗实的棒槌,雄赳赳、气昂昂走到英武军卫卒身前,撂下羽箭道:
“某乃大唐新罗国王子金志文,奉父王之令,履至中土,遍访高人隐士,修习升仙之术。偶闻神都洛阳,竟开武道大会!特来瞧瞧中土侠士孰优孰劣,好取长补短、以为镜鉴!”
话语虽略带谦恭,然看这新罗王子金志文的态度,却是趾高气扬、不可一世到了极点。
这英武军士卒久在帝京长安禁中当值,王公贵胄、各国使臣也不知见过多少,自是未将这新罗王子放在心上。
且看他这略嫌寒酸的装扮,想来必是新罗国王金乾运某个不受宠的王妃所生,眼见继位无望,索性打着新罗王子名号、来中土碰运气。若果能面见圣人、授个职官,便是老死在此,也不失为一条坦途……
英武军卫卒自然懂得些外交礼节,也不平白落了他颜面,只是云淡风轻道:“尊驾用何兵刃?有无暗器随身?还请如实道来,以备搜检查验。”
新罗王子金志文、眼见自己一番做派全无效果,仿佛一拳打在了空处,登时满脸憋屈。只得悻悻扬了扬手中棒槌,外强中干道:“某之兵刃,乃吾祖所创‘降魔杵’!降伏邪魔,荡除妖氛,无往不利!
故老相传,昔时吾祖在浣纱溪畔偶遇西施,见其砧杵敲打纱罗,有力有节,颇合武道。溪中游鱼、水鬼,天外游隼、飞雁,纷纷避而退之,才有了‘沉鱼落雁’之说。
吾祖观此异象,顿有所悟,便以十两银铤之资,将西施手中砧杵买回,当既演练出一套天地惊、鬼神泣的杵法来!便是吾手中这柄‘降魔杵’……”
“哈哈哈!七拼八凑,东挪西借,一派胡言!”
“越女西施,何时竟成了高丽人?”
“一根捣练用的棒槌,竟然也敢妄称‘降魔’?”
“哈哈哈哈……不行了、不行了,吾肚子也笑痛啦!”
“……”
新罗王子金志文话未说完,盘坐在最前排的杨朝夕几人,早已笑作一团。
后面众侠士有听不大清楚的,忙向前排发问。不过数息工夫,众侠士便皆明白了这新罗王子的强词夺理、狂傲自大,忍不住纷纷冷嘲热讽起来。
灵真禅师亦是忍俊不禁。然对藩国邻邦、实不宜幸灾乐祸,当即摆摆手,将那英武军卫卒挥退,合掌笑道:
“阿弥陀佛!鸡林旧府,亦是佛光普照之境。尊驾千里至此,足见心诚志坚硬。祈愿尊驾此行,诸事皆如所愿!”
新罗王子金志文听罢,原本涨红的面色、才稍稍转白。登时满眼感激、双手合十,向灵真禅师回了一礼。便慌忙抛下身后讥诮之声,逃也似的跑到了四方台上。
众侠士哄笑声渐息,才见一人驮了只大包袱,有些吃力地分开众人、来到辕门下。
群侠多认得此人,便是“席位之争”时,徒手为月漪楼赢下一席之位的虞知乐。
之前登台混斗时,这虞知乐只凭一对肉掌,便硬生生撑到最后,是以群侠印象颇深。只是不知他是要徒手到底?还是改用其他兵刃迎敌?更不知他那只惹人注目的大包袱、究竟兜着什么玄机?
虞知乐卸下包袱、如释重负,这才交出掣中的那支羽箭,向英武军士卒并香山寺武僧抱拳道:
“小可姓虞名知乐,在月漪楼中、不过是个帮闲。一身拳脚也是冲家中护院处学来,杂七杂八、难登大雅,更无师门传承。若论拿手武艺,便只一套‘裂云追风掌’,尚可拿来一观……暗器是一窍不通。兵刃么,倒是样样数数、学了不少,皆是一招半式、浅尝辄止,更说不上擅长哪个。
不知禅师可否容我将这包袱带上去?小可与人对敌时,保证一回只取一样来用,若兵刃用尽、还不能胜,自当愿赌服输。”
说话间,虞知乐已将那大包袱打开,登时便听得“叮呤锵啷”一阵乱响。众人定睛瞧去,个个倒抽冷气,差点将眼珠子也掉落一地——
却见那厚实的粗缯布上,纵横交叠着一堆刀、枪、矛、戟、斧、锤、钩、耙的头部,不敢说百兵齐全,但粗略一计、也有十数之多。
其中间杂着几段、两边皆装了铁箍的积竹木柲,每段连箍恰是二尺。铁箍上有机括扣锁,不知作何用途。
灵真禅师心下虽惊,面上依旧慈眉善目:“却不知虞少侠这些兵刃,究竟如何使唤?”
虞知乐晓得灵真禅师此问,其实是叫他稍作演示,以解群侠心中困惑。当下也不扭捏,随手拣出三段积竹木柲,铁箍相接、旋转扣紧,一根六尺长杆,顷刻拼装而成。
虞知乐双手不停,又随手捡来一枚枪头,往长杆端口一搭一扣。登时一柄明晃晃的长枪,便落在众人眼中!
这长枪虽是拼装而成,然却端正似剑、笔挺如竹,望去自有森然之意,不失为一杆利刃长兵。众侠士中亦有好事之人,纷纷鼓噪起来,要虞知乐演一套枪法、叫大伙儿开开眼。
虞知乐本无意卖弄。但见灵真禅师颔首示意,只得硬着头皮抖出几道枪花。旋即长枪抡、扫、披、挂,皆是一板一眼,中规中矩,并无出彩之处,却也令群侠称赏连连。
趁着虞知乐演练的工夫,灵真禅师召来知客僧,自是将这边情状、一五一十传报给了宰相元载,交由他来定夺。
元载在朝中虽是专横霸道,却也明白“专欲难成”之理。当下左顾右盼,将虞知乐之请,与西平郡王哥舒曜、河南尹萧璟等人分说了。略一商议,便定下调来:准允虞知乐挟着那“百兵包袱”登台。
灵真禅师得了首肯,当即又运出“十方梵音功”来,向虞知乐及众人说道:“善哉!经元相、西平郡王、河南尹、并各宗门教派魁首合议,虞少侠涉猎广博、诸兵悉通,许其携众兵刃登台较艺。往后诸位侠士仍有擅多种兵刃者,皆同此例!”
一语说罢,皆大欢喜。
虞知乐更是心花怒放,当即将长枪拆散、拢进缯布包袱中。旋即踏上栈道,脚步轻快,很快便站到了新罗王子金志文对面,笑逐颜开道:“小可‘面面俱到’虞知乐,特来领教尊驾高招!”
金志文方才显摆不成、反遭群嘲,早便憋了一肚子火气,此时瞧着对面,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竖子匹夫!花里胡哨!今日落在吾手里,便是教你晓得、何为新罗国威!”
话未说完,所谓“降魔杵”已然高高扬起,冲着虞知乐左耳,便是一棒盖下!
这砧杵模样的“降魔杵”,其实有三尺余长,端的是像极了中土捣练用的棒槌。许是用桦木削制,抡起来倒也声威惊人,颇有几分势大力沉的意思。
虞知乐听得呼啸声起,却只堪堪将包袱打开。随手拈起一段积竹木柲、一只耙头,便向身侧挡去。
“嗙~~~”
棒槌抡在积竹木柲上,登时发出一声脆响。因近在耳畔,虞知乐只觉振聋发聩,接着一阵叫人难受的嗡鸣声、从耳穴中生出,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抓握着积竹木柲的左手虎口,也被震裂开来。虞知乐心下暗惊:这新罗王子好大的蛮力!难怪敢来中土擂台叫阵,果然有几分本事……
心念电转间,身子一矮、使了个“懒驴打滚”,就势闪开,手中积竹木柲与耙头已连为一体。又以守代攻、硬接了金志文几招强攻,终于将耙杆凑齐。
霎时间,一杆威风八面的九尺钉耙,赫然呈现在群侠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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